永隆初年秋,将过盛夏,江南的秋凉还未到,街市上的百姓也未曾多添件衣裳,只是树梢上的蝉声愈来将息了。
今日的苏州不比寻常,市集上少了几分喧闹,官府前多了几分人气儿。苏州府衙此时虽然人流杂乱,从内向外却又有些章法,离府衙最近的多半是一袭长衫的读书人,之后是颇显雍容富贵的商贾,最后是围观看热闹的市井百姓,至于官宦人家,早已经提前入了府衙内,以便第一时间的知道消息。
府衙前的读书人多是一副急切模样,明明盛夏已过,却不停的用袖子抚弄额头;而少数表面上波澜不惊内心实则翻江倒海的人,两只手却不知觉的已缠在了一起。
后面的商贾们则是在一脸谄笑的相互攀谈着,不时指向前面某个气度不凡的青年,笑的嘴角都翘到了脸颊上。
围观的市井百姓则是神态各异,少些是前面读书人的家里人,皆是双眼低垂,暗暗祈福;有些贼眉鼠眼的精瘦男子眯缝着眼睛;有些嘴碎的大娘们讨论着邻里谁谁谁家的谁谁谁会不会一人得道带着她们鸡犬升天……
但随着五声钟响,吵闹声逐渐散去,所有人都屏住了呼吸,不敢声张,看向苏州府衙缓缓而开的大门,眼睛瞪的溜圆。
随着大门打开,两行兵甲先从中涌出,护卫两旁,随后三位身穿官服的官员缓步走出,立于门前。
为首那人约莫四十年纪,身着青衣,头戴玄冕,双手捧着个长方的木盒,上面交叉贴着两道封条。
看到为首这人的官服,站立于前的读书人皆是一惊,呼吸更是局促了,后面识货的商贾或是平头百姓则是差点儿叫出声来!青衣纁裳,冕有五旒,宣读榜单的居然是堂堂五品大员!一些心思活泛的人已经开始暗自揣摩深意了……
虽说众人没有发出声响,但是各色的神态令现场的气氛变得有些诡谲,五品官员身后的二人已经感到些许的不安了,站立的身体有些不自觉的微摆,而为首的这名五品大员却像是毫无知觉一般,脸上还是一副波澜不惊的模样。
五品大员单手拿住长盒,一手撕开封条,从中取出一张榜单,缓缓打开。
“此次科考,我江南道举人四百余参加殿试,中进士者……”说到这儿,五品大员故意提高了声调,引得众人不禁伸长了脖子。
“一百一十六名!”
随着五品大员沉甸甸的一声话语,众人皆是倒吸一口凉气,要知道每三年科考,才取三百进士!此次江南道独占四成,算的是惊天动地的大事了。虽说江南才子冠绝天下,但近年来,随着大吴的繁荣,各地文士渐多,江南考中进士历次也不过两成。
若是赶上陛下心情上佳,这一百一十六名进士够江南众官集体升上一级的了,怪不得连宣读榜单的官员都是五品大员。
“三甲一百零二位、二甲一十三位!”又是两声高呼,众人又是一惊,十三位二甲进士,已经是上次科考的两倍有余了。
“咦!?”有一人问出了声:“那还有一人呢?”众人皆是侧目,好似在说:“你当我们不会算数么?”
只见五品大员微微一笑,说道:“此次科考,江南道一人进士及第……取状元!”
众人呼吸一滞,随后一阵欢声沸腾。
“三甲,同进士出身者:润州丹阳郡白岚秋、温州永嘉郡徐久……”三甲一百零二人念了足足半个时辰,饶是五品大员也免不了口干舌燥,念了七十多位之后,声音早已不复起初的高亢,念到最后甚至有些萎靡,若身后眼尖的陪同官员偷偷拽了拽腰带,最后几人的名字恐怕只有他们三个能听到了。
“二甲,赐进士出身者:”念到二甲之时,这官员仿佛被打了一针鸡血一样,又回复了最初的慷慨激昂,一口气念完了足足十三个名字。
“呼……”五品大员长喘一口气,大声喝道:“进士及第取状元者:”
这一声下去,全场连呼吸声都听不见了。
“饶州鄱阳郡:徐凉生!”
很久以前流传下了一句话:天下鱼米半出江南。
其实这句话说得很低调,实际上天下鱼米至少七成出自江南!除却粮食,江南不缺富贵商贾,不缺书香门第,最最不缺的是读书人。学得文武艺,卖与帝王家,再传承回江南,致使这片土地愈发的人杰地灵。
但自大唐建立以来,江南的书香气似乎没落了许多,读书人的气运似乎被数次南下平叛的铁蹄给踩碎了,连续九次科考,整整二十七年,都未有人能够进士及第,更别说状元一席,于是,徐凉生此次殿试夺得榜首就显得尤为珍贵了。
在苏州府衙门前,五品大员宣布完榜单之后,有人欢喜有人忧,但无论作何态度,他们几乎都在寻找这个叫做徐凉生的人,可找遍了整个苏州,都寻不到他半分身影。
这时有人向苏州刺史萧烨提议,说是这个叫做徐凉生的人可能未来苏州,说不定在老家。萧烨听罢,立即派遣卒驿六百里加急赶赴鄱阳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