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一章 十二红蝶尾
半个时辰之后,西城城头的一万守军已所剩无几,独留下城头不到八百人还在苦苦支撑。
身后城梯之下的守军已然尽数身死,不比城外的狭小城墙,城内可是纵横开阔、无险可守,打来打去就是比谁人多,显然,西城守军的人手可实在不够。
正面也快挺不住了,敌方的攻势愈演愈烈,归真境的拓跋苏已然全力出手,两杆短枪交相上前,手一挥便是两条人命。
白毅站在城墙上,看着身后即将涌上来的敌军,苦涩的闭上了双眼。
大势已去。
拓跋苏缓缓飞向城头,两杆短枪在身旁周旋,城上八百兵卒尽皆向后退去一步。
拓跋苏一言不发,身后的羌军也逐渐涌了上来,拓跋苏右手向前一挥,一杆短枪刺进了白毅胸膛。
西城破了。
老张头还在跟几个老头子在屋内有一搭没一搭的闲扯,正说到当年战事时,一阵局促的敲门声响起。
靠窗边端着碗的老头站起身来前去开门,还以为是哪个熟识,迎面而来的却是一个青浮军披甲军卒。
青浮军一直驻守尹州,所披盔甲他们也都识得,只是不知为何守城之际,会有军卒来此。
“我是荀六都尉手下兵卒,奉命前来。不知老丈家里可有柴火煤炭之物?尽皆取来。”这兵卒直接开门见山的说道。
开门那人犹豫片刻,说道:“老头子家里还剩一些,就在房后,这就取来,几个街坊也还剩一些。”几个街坊互看一眼,也不废话,说不定干系到什么军机大事,一齐出了门。
开门老人也是出去了。
唯有老张头岿然不动,拿着热壶倒了碗热水,稀溜溜的喝了一口,砸了咂嘴,说道:“老头子我退伍之前,乃是青浮军从六品下的振威副尉。”
兵卒一抱拳,说道:“恕卑职无礼。”
西凉军中,不论退伍与否,兵对将,自当施礼。
“我这副尉与旁人不大相同,乃是旬老将军的亲卫,当时的校尉就是你们的大将军荀当,他现在见了我也要称呼一声叔叔。顺便告知你一声,老夫虽然不识得几个字儿,可当时青浮军半数韬晦可都出自我与你们将军之手。”
冷冷的看了一眼兵卒,这兵卒低着头,已然是汗如雨下。
“只是到底还是老了,荀小子也长大了,成了独当一面的将军,一身谋略韬晦也经历了沙场的烽火狼烟,又是将门嫡传,自然用不上老头了,我便卸甲归田,在这尹州城里寻个晚年清净。”
“想想老夫这一生沙场,整整三十八年,无一袍泽幸免于难,他们为何而死?为了凉王的世代功勋?为了某得富贵功勋?他们还不是为了身后的西凉百姓?你们做下这等腌臜事,让我这些袍泽如何瞑目!”
说道最后,老张头已然怒目相向,一把摔碎了手中的缺角瓷碗。
这兵卒一屁股坐在了地上,眼泪顺着脸颊流了下来,哭声道:“大人,您别说了,我也不想啊,既是军令,我们这些做卒子的,只有从命而已。荀都尉说了,尹州城破不在旦夕之间只在个把时辰之内,就凭我们守不住到援军赶来的,既然守不住,那就不能给这些西羌蛮子留下。”
刚从房后拿回柴火的老头,手一抖,零散的十几根柴火和七八块黑煤块尽皆散落在地。
西城已破,尹州最后一道防线已被攻破,西羌军自然全军入城,再无顾忌。
南北城两军收到消息之后也是率军入城。
刺史府中,尹州刺史李晖晓正襟危坐于府中,手中赫然是一把刀尖带血的柳叶刀。
半辈子不曾杀过一只鸡的他,方方将妻儿尽斩于府中。
李晖晓,西凉生人,家世不算清寒却也算不得煊赫,少年之时读过几本圣贤书亦去京畿之地参加过科考,不出所料,莫说举人,一个秀才都没能考中。
或许西凉就没那文气儿,考了一回之后,李晖晓便知道了自己的斤两,与真正的读书人相比,自己不过只是认识字罢了。
可就因为认识字,自己能官至尹州四品刺史,虽说俸禄饷银与军中七品致果校尉差不太多,可说到底也是地方文官之首了。
虽说全府上下除却他再没一个读书人。
虽说除他之外,长史、别驾、司马等职一一空缺。
当了小十年的“大官”,从而立之年到不惑之年,自己半点儿不敢马虎,军中兵卒对自己都高看一眼,可只有他自己知道,自己哪有什么为官治理一方的才能,只是识字而已,尹州在他手上,依旧还是苦寒之地,一入冬总归要冻死几个。
十年以来,不敢有丝毫马虎。
不过中年,已是尽数白头。
把手中的柳叶刀平放在桌上,李晖晓听到门外似乎传来了些许嘈杂之声,跨过妻儿的尸首,脱去沾着血迹的三章纹官衣,从箱子底找到了当年科考时的一袭青衫。
这一袭青衫穿上之后略显肥大。
走出内室,李晖晓抄起火炉内的煤炭直接扔进了屋内,手掌已被烫的有些痉挛,只是他面色依旧不悲不喜,继续一块又一块的煤炭拿了出来,一一扔进内室。
大火霎时间燃起。
“我李晖晓比不得京畿之地的清贵读书人,如今的学识也只能算的小半个书生。”
“李某明日四十一岁诞辰,这四十一年间,未学得书生的经天纬地之才,却学了一份书生的十分风骨。”
刺史府火光骤现。
城内各处火光随之升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