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日她大着胆子将周妃的病透给嘉和帝后,隔了几日,慕容弈就命三宝送来一包上好的桂花,并让三宝悄悄的告诉她,不知为何,太医院的院首竟带着两个最得力的太医,生生在西凉殿守了周妃三天,硬生生将病重的周妃给救了回来。
林荞听了这话,捏着那包桂花犹豫了半天,到底没有将真相告诉三宝。
她不敢相信嘉和帝对周妃还有情意,如果爱,为何不好好待她?为何要禁她十年?
可若是不爱,这太医院的院首又岂是别人能指挥得动?没有嘉和帝的旨意,太医怎能进得去西凉殿?
虽然慕容弈不说,但是林荞知道,在周妃被禁入西凉殿的那一天起,嘉和帝和慕容弈这对父子的关系就如同冰火,不,应该说是慕容弈跟除他母妃大哥之外的任何一个人,都如同冰火!
暗暗叹了口气,林荞笑对三宝道,“这真是个好消息,四殿下总算不用担心周妃娘娘的身子了,替我恭喜四殿下。”
三宝瞪大眼睛,“怎么,你不去见见我家四殿下,当面恭喜他吗?”
林荞的笑容就敛了一敛,手腕上的银镯子如火般炙烫着她,她无法对三宝说自己的矛盾和煎熬,她怎能告诉三宝说:其实她很想见慕容弈,可是可是她到底已经是有了未婚夫的人,就算她和他身份上云泥有别,注定没有结果,她也不能放任自己的心不加约束。
是的,她发现自己喜欢他了!
当她发现这一点后,她很惊恐,一是身份的悬殊;二是信义上的惭愧!作为一个来自于现代的灵魂,林荞并不因自己只是个小宫女而自卑,可不自卑不代表她能打破这层尊卑和他在一起;并且,自己是宁劲远的未婚妻,不爱他已是对不起,她无论如何再不能背弃他!
这是两层山,压得林荞喘不过气来,她唯一能做的,就是远远的避开慕容弈,尽量少见他,尽量的假装他们只是脸儿熟的陌生人!
摇摇头,林荞笑着敷衍。“小主这两天身子微恙,我走不开。”
三宝点头,却又嘟哝,“还指望姑娘劝殿下喝药呢,结果姑娘又没空。”
“什么,殿下病了?”林荞一惊。
三宝点头,“还不是为着周妃娘娘的病,殿下心中焦虑,每夜都要醒上好几次,就着了风凉,偏又不愿喝药,怎么劝都不听。”
“这怎么行?”想着那个嫡仙一样脱俗的男子竟也会任性得像个孩子,林荞又急又气,当下拉着三宝,“你怎么不早说,快走快走。”
脚下如飞,林荞从来没有跑这么快过,等到了重华宫时,就见慕容弈正散着头发坐在露台上弹琴,琴声自然是好听的,可林荞听不懂,也不想懂,她过去一把拉起慕容弈往屋子里拽,“你都病了还坐在风口里,你不要命了?”
不知慕容弈是不是病得没力气,竟也不挣扎,任由林荞就拉进了屋,林荞一摸他的额头,便跳脚,大骂三宝,“殿下都烧成这样了,你也不去请太医,倒跑去给我送什么桂花,回头殿下若有个好歹,看你还活不活了?”
慕容弈拉一拉林荞,虚弱的笑,“我没事,你怎么来了?”他回头看三宝,“你给林姑娘去送桂花了?”
三宝就跪下了,眼泪哗哗的道,“主子不许奴才去请太医,也不肯用药,奴才没法子,只得瞒了主子去找林姑娘,送桂花是奴才的借口,不然长乐宫门上不给进”
“你咳咳咳”慕容弈指着三宝,又气又咳的说不出话来。林荞忙给他拍着背,边给三宝使眼色。“快倒杯水来。”
慕容弈喝了水,才平静了些,他靠在软枕上,轻笑着看向林荞,“让你费心了。”
“我费心没什么,倒是你这样不爱惜自己的身子,也不怕传进西凉殿里,让周妃娘娘不得安心?”林荞又气又急,一时也顾不得轻重,一开口就是刀子。
“林姑娘!”
三宝白了脸,忙出言阻止,林荞将三宝一推,道,“你出去,我和殿下私下说几句话。”
三宝看着慕容弈,犹豫着不肯走,林荞性起,一脚将他踹了出去。
将门一关,林荞直逼慕容弈的眼睛,“殿下,您心里很苦,对不对?”
慕容弈脸上的笑淡了几分,不说话。
林荞往他对面一坐,低下头。“其实,奴婢的心里也很苦,你母妃虽然被禁在西凉殿,可到底还在身边,你还有父皇,而我”
而她却只剩了这一缕魂魄在异世挣扎,不知道爹是悲是喜;不知道妈是死是活;甚至,不知道在现代自己的那具身子到底没有被火化?
相比于身份尊贵爹妈都在身边的慕容弈,林荞觉得见不到爹看不到娘无依无靠举目无亲的自己才是有资格哭的那个好吗?
想到这里,她鼻子一酸,真就哭了出来,“我很想我的爹娘,可是我想我这辈子都不可能再见到他们了,也不知道他们现在怎么样?我来了这里,也不晓得他们知道不知道?我妈找不到我,也不知道会哭成什么样儿”
她越说眼泪越多,最后竟抱着慕容弈开始嚎啕大哭,这是她来到这个世界里,第二个让她觉得亲近的可以放松的人了。
慕容弈抱着林荞,一时也不知要怎么哄,这丫头将三宝踢出去时,他还以为她是要开导安慰他,不想她自己倒先一把鼻涕一把眼泪的嚎了起来,生生将他一件新穿的月白色蜀绣长袍蹂躏得不能见人。
不知哭了多久,林荞终于哭够了,她抬起头,向慕容弈吸一吸鼻子,道,“你听了我这么惨的事儿,是不是开心多了?你现在还难过吗?”
“什么?”
慕容弈觉得有些理解不过来。
林荞一拍慕容弈大腿,“喂,都说不开心的时候,听听别人的倒霉事儿,自己就能高兴起来的啊。所以我才把我这么惨痛的经历告诉你,你要是还不开心,你就太对不起我这么多的眼泪。”
慕容弈愣了半晌,终于回过神,他掏出帕子替林荞擦了擦脸,点头,“好,我吃药。”
“噶?”
林荞一愣,但很快反应过来,他肯吃药说明他心情好了啊!
幸福果然是要靠对比才能体会,林荞再次觉得这句话绝对是真理!-
叫三宝去熬药,林荞摸摸慕容弈火烫的额头,觉得很揪心,她喊人拿木桶装了大半桶热水来,将慕容弈的脚放热水里泡着祛除体内寒气。边又拿布巾蘸了凉水敷在慕容弈的额上给他降温。
这头凉脚热的,林荞其实也不确定是不是对?但她记得小时候自己病了,老妈就是这么弄的。
慕容弈居然很听话,半坐半靠在躺椅上,由着林荞折腾。他乌黑的长发披散在肩上,清雅脱俗外,更多了几分萧索沧桑,林荞看得心里一酸,掏出牛角小梳子,慢慢的给他梳理起来。
他的头发乌黑油亮,抓在手里,如丝缎般的光滑,林荞边给他梳着头,边看着他的苍白的脸,想着他十岁时就离了母亲,再渐渐被父亲冷落,将他孤零零一个人遗忘在这冰冷的重华宫内,有爹娘犹如没爹娘,更要经受这权益相争的残酷后果,随时面对生死存亡!
其实,他比自己可怜!
想到悲处,林荞母性泛滥得恨不得将慕容弈抱进怀里揉脑袋!
三宝端了药进来时,就见向来清淡疏离的四殿下,正如小猫儿似的蜷在林荞的怀里,恬静安详的像个婴儿!-
慕容弈喝完药后就睡了,林荞不放心他的烧,就一直留在床前陪着,她不时的给他换着毛巾,再不时的伸手去摸一摸他的额头和手心,触手的温度让她十分揪心。
“三宝,”林荞压低了嗓子问,“今儿这药是谁配的?”
“是是殿下自己,”三宝一脸担忧。
这些年,慕容弈为了打消有心人对他的猜忌戒备,把自己关在重华宫深居简出,平日里只弹琴读书研习医术,一副不问世事无心权术的样子,这些年来除了琴棋书画样样精通外,更是有一手好医术。
但他这医术全是靠看书,既没人指点,也没病人让他实践,是以其实都是纸上谈兵。
林荞一听,顿时也捏了把汗,她摸摸慕容弈的额头,只觉更烫,一时也不知道是药没起效还是根本不对症,想了许久,她一咬牙,对三宝道,“你在这儿守着,我去长留宫一趟。”
三宝瞪大眼,脱口道,“去长留宫?”
林荞点头,“对,四殿下烧得更厉害了,若当真药不对症,可是要死人的,事到如今,我也顾不得了。”
说到这儿,她再次看了慕容弈一眼,起身出门!
她不是不可以去找太医,但慕容弈既然不肯叫太医来,情愿自己配药,显然有他的道理;而这对兄弟居然要在除夕夜里打扮成黑白无常悄悄会面,显然是不能让人知道他们有来往的,如此,她也不能让重华宫的人去找慕容琰。
她是那么的怕这个活阎王,可是眼前除了她,再没人适合去这一趟了-
长留宫门上的小太监已是认识她了,一见她就叫道,“你咋又来了?今儿又是来找人?”
林荞想起下落不明的,微微皱眉,怎么门上的人还叫她淑人?难道说,其实没事儿?
但此时不是想这个的时候,林荞摇头,笑道,“我有要紧的事,要见大殿下。”
“你要见大殿下?”那小太监上下打量了林荞一眼,笑道,“这大殿下可不是你想见就见的,你有什么事儿?我帮你通传给张总管。”
林荞心下着急,正要说什么时,忽见一群小宫女拥着个花枝招展妖娆妩媚的女子从御花园方向回来,她看看林荞,问那小太监,“这是谁?”
小太监忙恭恭敬敬的行礼,“回柳姑娘话,这是西六宫的宫女儿,来求见大殿下的,奴才正盘问呢。”
“她要见主子爷?”柳姑娘莲步轻移,慢慢来到林荞面前,笑得极嫣然,“你是哪个宫里的?来找大殿下有什么事吗?”
林荞不明白她是何人,但见这小太监对她极恭敬,便也不敢怠慢,忙曲膝福了一福,恭谨回道,“请柳姑娘安,奴婢是在离心殿里当差的,主子命奴婢来给大殿下传话,”她看看柳姑娘,道,“这话不能对别人说。”
不知道是不是林荞的错觉,“离心殿”三字一出口,就见这柳姑娘脸上的笑意竟淡了一淡,她仔细的看了林荞一眼,便道,“你随我去见爷吧。”
林荞大喜,但同时,她又对这个柳姑娘刮目相看,她竟能直接带她去见那活阎王,说明她在这活阎王心里的地位不低。
点点头,林荞小心翼翼的跟在后面,她在盘算那活阎王会不会看在自己是替他弟弟来报信的份儿上,饶了她撒谎之罪?
唉,这整个皇宫里,也就重华宫有点人味儿,其他的地方都如阎罗殿似的时时都是杀机,真心不是人呆的。
这柳姑娘带着林荞到了倚兰殿外,对林荞说一声。“等着,”便进了屋,林荞战战兢兢的侯在廊下,耳听得里面一阵娇笑憨嗔后,门帘一挑,出来的正是那肥嘟嘟的张总管。
张总管一见又是这蠢货,不觉头疼,他拍一拍脑袋,肥而短的指头指向林荞,“怎么又是你?”
林荞低着头,张总管话里的嫌弃听得她直撇嘴,是我咋了?当我想来是怎么滴?
张总管没好气的将她带进去,边走边碎碎念,“每次瞧见你都没好事儿,一会儿话说完了,就快走。”
林荞这个气,这破阎王殿,你当我想留啊。
要不是不敢,她早一拳过去
屋内,慕容琰正在作画,柳姑娘在边上素手轻摇的研着墨,林荞边跪下磕头,边想起那张总管曾经说过:这倚兰殿是轻易不许人进的。
这位柳姑娘实在是太受宠了!
“爷,这就是那位离心殿的小宫女了。”柳姑娘笑得极嫣然,“到底是西六宫主子娘娘们身边的人儿,竟也清秀的很呢!”
“嗯,”慕容琰从鼻子里哼出一声,头也不抬的向下问道,“什么事儿?”
林荞看看张总管,又看了看那柳姑娘,就不肯开口,这张总管倒也罢了,除夕夜兄弟相见时,慕容琰是带着他的,显然可以信任,但这位柳姑娘就
慕容琰等了一会儿,没听到动静,不觉皱眉,他停下笔,抬头:“怎么不说嗯是你?”
这一声“是你”生生让林荞打了个哆嗦,她硬着头皮道,“奴婢给大殿下请安。”
慕容琰看看她,就放下笔,负手来到林荞跟前,也不叫她起来,俯身道,“你你主子让你来给本王传话?”
宫妃不得跟成年皇子私相走动。这可是大罪!
林荞头皮发麻,如蚊子哼哼,“不其实其实不是的。”
“不是?”慕容琰语气微扬,听不出喜和怒(www.ibxx.com)。
林荞一面是害怕,但更多的是着急,慕容弈的病可是一刻也不能耽搁的。
她一咬牙,对慕容琰道,“你你能不能让其他人出去,我我这事儿跟除夕那天晚上有关”
慕容琰的脸色就变了,他的眼神变得锐利,定然看了她一阵,便朝身后摆手,语气也变得冰冷,“你出去!”
他说“你”而不是“你们,”明显是只让那柳姑娘出去。
那柳姑娘脸上的笑就有点垮,她站着不动,明显不想出去,慕容琰转过头去看她,神色森冷,语气微扬,“嗯?”
柳姑娘不敢不走,她跺一跺脚,撅着嘴出门,临经过林荞时。林荞只觉她脸上虽还带着笑,但眼里却已如刀子般,狠狠的向她剜了过来!
林荞一缩脖子,就觉得这长留宫当真个个都是神经病,没招她没惹她的,瞪毛线?
待屋子里只剩了他们三个,林荞一把揪住慕容琰的衣角,急急道,“四殿下病了,高烧不退神智不清,快,快给他叫太医。”
慕容琰一把握住她的手,目光如刀,“你是说老四病了?”
阿弈自己懂医术,他怎么会
心下狐疑,他握着林荞的手力道一紧,喝问:“你怎么知道他病了?”
林荞疼得直咧嘴,抓着她腕子的手却如铁钳般紧,她忍着眼泪将事情经过说了一遍(www.biquwu.cn),慕容琰这才放了手,脸色铁青的对张总管叹气,“他还是这个脾气!”
张总管只福了福身,也不敢接话,慕容琰冲他瞪眼。喝道,“还愣着干什么?快去叫孙太医啊。”
“爷,这要让皇后娘娘给知道了,那可是”张总管惊得一跳,忙出言提醒。
慕容琰反手将多宝格架子上的剑给抽了出来,咣当一声扔到张总管脚下,“带着本王的剑去,跟那孙太医说,若他敢走漏半个字,本王要他的命!”
张总管惊得一哆嗦,哪还敢怠慢,捡起剑一溜烟出去了。
林荞一看,忙也告退要跟上,慕容琰冷冷道,“你留下。”
“嘎?”
林荞腿就一软,“大大大殿下,您您”
慕容琰冲她招了招手,脸上乌云满布,“过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