欢声笑语都还在耳畔和昨日,要紧的人却永远的离开了。
这些天,她伤痛着,夜来流干了泪,白天依旧毫不困倦,院子外的守卫早就已经撤了,可如意却一步都不想踏出去。
绿袖担心她的身子,说要去找燕窝来给如意补补,被红叶好一番冷嘲热讽,说皇上都不来了,内府那些狗眼看人低的东西能给你燕窝?!
绿袖不敢顶嘴,红叶说不去,她也不敢去,只能找了些之前还剩的阿胶出来炖。
今日的日头很好,冬日里难得有这样晒在身上也暖洋洋的光照。
如意伸出手,去接下一捧阳光来,手心有种灼热感,她依旧伸着,没把手收回来。
她盯着自己的掌心看得出神,红叶突然响起的问好声,拉回了如意的心绪。
她侧脸看过去,红叶迎着个姑姑进来,瞧着眼熟,走得近了,发现正是前几日领着她往冷宫去的那位姑姑。
到了跟前,姑姑给如意微微行礼,多日没怎么动弹的如意慢慢站起身来,轻声道:“姑姑免礼。”
那姑姑颔首,抬起眼帘来对如意笑笑:“小主得空,同奴婢走一趟吧。”
如意原本想问,去哪儿。
可话到了嘴边,又收了回去,她扯了扯自己的裙摆:“我这个样子。。怕是不好见人,万一冲撞了。。”
姑姑做请的手势:“小主,请吧。”
这便是就算刚从泥里出来,也得跟着去一趟了。
如意深吸口气,朝着楼梯下走来。
红叶亦步亦趋跟上,见姑姑没勒令不许宫女跟着,红叶这才放下心来。
一路朝着外面走,踏出院子的瞬间,如意微微眯了眯眼睛。
应该是她的错觉,她总觉得外面的阳光似乎要比里面更灼热一些,让她不得不适应两秒,才能看清楚前面的道路。
红叶东张西望看几眼,凑到如意耳边小小声道:“这像是往永寿宫去的路呢?”
如意目视前方,没有回应红叶的话,红叶眼珠子瞥一眼如意的侧脸,又看向姑姑的背影,把多余的话忍住了。
此行的终点,的确是永寿宫。
巍峨肃然的永寿宫印入如意的眼帘,她只是个最末等的答应,按照规矩,是不够资格来给太后磕头请安的,一般情况下,太后也不会召见她这么个卑微的嫔妃。
可今日,太后召了她,如意并不觉得是什么好事,或许是太后恼火误会了她姐姐,连带着她这个身边亲近的人,也要一并敲打敲打吧。
如意这么想着,倒也觉得没什么好怕的了。
入了宫门,穿过宽阔的大道,绕过长廊,到寝殿前站定后,姑姑才撩起帘子进去通禀。
红叶规规矩矩站在如意身后,在西小院如何,都是自家事,可到了永寿宫来,红叶便不敢造次,只敢规矩站着,光是想着里面坐着太后,都觉得压得自己喘不过气来。
好在没一会儿帘子撩起来,太后只唤了如意进去,她这么个小丫头被领到楼梯下面的转角处去等着,红叶回头看一眼如意走进屋里的身影,同那个领着她往下面走的小宫女攀了几句话,结果那小宫女压根理都不理她,搞得红叶非常尴尬。
小宫女撇她一眼:“你就在这儿老老实实呆着吧,等着小主出来了再上前搀扶。”
说罢便转身走了。
红叶点头哈腰的笑着应声,那小宫女一背过身,立马就变了脸色啐道:“什么东西,真以为在太后跟前当差就了不得了!走着瞧吧,有我风光那一日,瞧你还敢轻瞧了我!”
红叶低声念念有词,一通言语,才觉得心里面的那口气顺畅了些。
她站在这儿片刻,又探出身子往门的方向看过去,瞧见领路来的姑姑已经出来了,正在门边站着,直勾勾的盯着自己,心一哆嗦,赶忙站回去,不敢再动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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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意进了屋,一直都低垂着眼帘不敢乱瞧乱看,她盯着地上,瞧见一双精巧的绣鞋和裙摆出现在视野里的时候就停下了脚步,端端正正的跪下磕头:“臣妾请太后圣安,太后千岁。”
她维持这个姿势,久久没有听见太后喊起来的声音。
莫颜上前一步接过太后手里的茶水,见太后正打量如意,也跟着看了一眼。
规矩倒是没错。
片刻后,太后才道:“起来说话吧。”
如意应声称是,有人端来了绣凳给如意坐,坐下之后,如意才抬起眼帘,看一眼前方这个雍容的老太太。
正好太后也看向她,并没有如意所想的严肃和令人畏惧,相反,太后是个面相十分慈悲的人,一看便叫人觉得福寿两全,她面色红润,头发也还乌黑,只是眼尾的皱纹,述说着她的年纪和经历。
如意看了一眼便垂下眼帘,是以错过了太后的轻笑,只是从太后的语气里,听出太后叫自己来并不是训话的:“这几日,睡得还好吗?”
如意:“谢太后关怀,臣妾瞌睡少,睡得还行。”
太后看她一眼,笑道:“这便是说谎了,你这个年纪,有什么瞌睡少的,你是心里装着事,满脸的疲惫样子。”
如意没吭声,算是默认。
太后接着道:“这些天,皇帝也没去瞧过你,你是不是觉着,皇帝将你忘了?觉着帝王无情,心里怨怼?”
如意抿嘴,片刻后,才道:“皇上日理万机,顾不上臣妾是有的,臣妾不敢怨怼。”
太后挑眉:“若是哀家问你一句,你便只管捡着好听的来说,敷衍哀家,以为哀家老糊涂了,辨不出真话假话,那便还是回去吧,免得哀家问多了,你指不定回去还要骂哀家一把岁数了多管闲事,便回去吧。”
如意闻言抬眸,认真道:“臣妾不敢。”
说罢,起身重新跪下,磕头之后,才又跪端正身子道:“皇上待臣妾已经很好了,臣妾不过是个小小答应,能得皇上一点垂怜爱护,已然心满意足,不敢妄求太多,更为曾对皇上有过一丝怨怼,臣妾所言皆是肺腑真话,绝不敢欺瞒太后。”
莫颜瞧她这样子,赶紧上前两步把她扶起来,看一眼太后:“太后快别吓唬她了,这孩子实心眼儿,听不出太后您这玩笑话的!”
太后这才又笑起来,看向如意:“你是个懂事又有分寸的孩子,哀家都知道,不过是皇帝在乾政殿急得跳脚,非要见你,这个节骨眼上,哀家拦着不许他来后宫,他对哀家有话说罢了,今儿召你来,哀家替他瞧瞧你好不好,回过话,他也就不闹腾了。”
如意没想到会从太后口中听到皇上的事,她心下惶恐,又要起身来跪着说话,被莫颜姑姑拉住,让她不必这样一句话一个大礼的拜。
“原也是哀家自己有私心,怕皇帝瞧上个会狐媚惑主的,坏了纲纪,只要是乖巧懂事的,他喜欢,哀家自然也就喜欢。”太后的话句句提点,如意都听懂了。
“听皇帝说,你在看书?”太后顿了两秒,突然话锋一转。
“是,姐姐她。。”如意开口,说到这儿一下没了声音,深吸口气后,才又道,“冷宫文氏曾教过臣妾一些。”
“她是个有才气的。”太后颔首,“都教了你些什么?”
如意稍稍挺直身子,看向太后:“教了臣妾礼法纲纪,君臣之道,还教了臣妾为人处世的道理,告诉臣妾,知恩要图报,与人要和善,可臣妾更喜欢另一句话。”
太后听得点头:“哪句话?”
如意眸光精亮,不卑不亢道:“欠债还钱,杀人偿命,古来如此。”
此话一出,屋中便没了声音。
就连莫颜姑姑都收了笑意,将太后瞧着。
太后原本还看着如意,此时微眯了眯眼睛,语气落得重了一点:“小小年纪,哪儿来的这样的戾气?”
如意眼眶泛红,起身跪下,声音有些哽咽:“臣妾以为,和善之人,才更需得稍加锋芒,否则一味隐忍退却,只会沦为他人的鱼肉,臣妾不想变成那样的人,万望太后能指点臣妾一二,这书中的道理,臣妾悟不明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