慧贵妃紧攥着的拳头缓缓松开,她轻笑一声,撑着桌面站起来,走到宜妃身边,伸手拍了拍宜妃的肩膀:“既然觉得有意思,便走着看吧。”
说完,慧贵妃松手,离开了这处亭子。
宜妃目视前方,手指依旧抚摸着手腕上的镯子,良久后,才喃喃道:“走着看吧。”
冬菊站在旁边,目送慧贵妃的仪仗走远,并没有听见宜妃很小声的一句念叨,只是回身问地上的莲子要不要扔了。
宜妃侧目看了一眼,沉声道:“都捡起来,待会儿送到承禧宫去。”
她要送的东西,一定要送到,慧贵妃要扔,也得扔在自己宫里,让自己的宫人处置了。
冬菊知道自家主儿的脾气,当下了然,命人一颗一颗都捡起来收好,待会儿亲自往承禧宫去送一趟。
慧贵妃把苏静仪接了回去,御花园便也没什么乐子了,走之前,宜妃忽然瞧见落在地上的几支红梅,眼神柔和下来,顺势朝着远处的看过去,轻声道:“咱们去折些花枝吧。”
冬菊见宜妃有了兴致,也笑着说好,想起宫里的白甜釉花瓶还一直空着,顺嘴便说折了回去插上肯定好看。
宜妃却摇头:“我不要。”
冬菊愣了一下,一下没转过来,宜妃自己不要,那为什么要去折?
总归也不会是要给皇上的,宜妃已经很久不为讨景辰欢心准备什么了。
等到折了满怀的红梅花枝后,宜妃才满意的点了点头,瞧着时辰差不多,让起驾往玉粹宫那边去。
冬菊抱着花枝跟在撵轿边,走出去好半响,才回过神来看向宜妃:“娘娘这花枝是折给恪常在的吧?”
宜妃在轿撵上养神,虽然没回话,可嘴角勾起了一抹愉悦的弧度,冬菊便知道自己是猜对了。
一到玉粹宫就撞见秋竹在院子里训一个小太监,好像是做错了什么事情惊扰了明妃,正说着,抬眼就瞧见了宜妃的仪仗到了门口,秋竹怔了一下,随后打发身边的人进去通知明妃,自己则撂下那个小太监上前来行礼问安:“宜妃娘娘安好。”
宜妃一下轿撵就瞧见宫人朝正殿里去,心下不爽,不是很想应付明妃,便淡淡看了秋竹一眼:“本宫来瞧瞧恪常在,别惊动你家主儿了。”
秋竹应声称是,见宜妃真转身就走,又跟上去笑着道:“娘娘刚去了御花园过来么?这红梅开得正好,我家主儿前两日都还念着要去折,结果也一直没能去成,听说苏小姐今儿也约着人去折梅花了,想来也和娘娘这些一样好看吧。”
宜妃顿下脚步,轻笑:“你家主儿向来消息灵通得很。”
秋竹也跟着笑:“恪常在这事儿说起来也是奇怪,好在太后明断,才没叫恪常在白白被冤枉了,几个宫女奴才能成什么事,也敢跟主子使这些手段。”
宜妃沉默下来,看了秋竹好一会儿,才稍微弯下腰,用懒洋洋的气声同她道:“回去告诉你家主儿,安分些。”
这事儿里面有多少猫腻,宜妃心里不是没有数的。
这么些年明妃在打什么主意,宜妃也并不是半点都没有察觉的。
她跳脱出了曾经的自己,如孤魂般漫无目的的在这深宫里游荡,反而能够把每一个人的动机瞧得更清楚一些。
明妃对皇后真就那么忠心么?
对慧贵妃真像她表现出来的那么好么?
当一个人左右逢源,恣意游走的时候,她就随时都会变成一个怪物。
一个要除掉所有人,孤身往上爬的怪物。
而宜妃这只孤魂,却在此刻找到了自己灵魂的寄所,明妃想要把她拉扯到深渊的最底,陪着她一起永无天日。
宜妃曾经觉得自己倦了,不想陪她们玩这些权力波折的游戏。
可现在她有了自己的向阳花,便身披铠甲,要把曾经的自己也寄托在这株破土的小苗身上。
无论是谁要摧毁她的光,她都直面。
她没能救得了曾经的自己,却能拉住飘渺浮萍般的如意。
明妃穿针引线般游走在每个人的身边,她的手干干净净,毫不费力的推动着每一个人心里最深的恐惧和欲望,撩拨起原本就烽烟弥漫无声的战争引线。
她最好离如意远一点。
借着如意游走在乾政殿和凤阳宫的事还少么?
皇后所谓的善解人意里,有多少是明妃埋下来的暗线?
这些宜妃都可以不管,她们之间将来要有个什么了断,都无所谓,但现在,安分一点。
秋竹被宜妃的语气吓得浑身瞬间凉下来,赶忙垂下眼帘退到一边,不敢再多说什么了,眼见着宜妃进了西小院里,秋竹才神情不定的回去回话。
明妃还瞧着自己跟前毁掉的画看,听了秋竹转述的,倒也没有什么反应。
宜妃如今不好糊弄了。
“刚入府的时候多可爱啊。”明妃有些遗憾的感慨了一句。
她倒是没想到宜妃真去替如意那个小丫头出头了,感慨之余,明妃很轻的叹了口气,看来宜妃真是把如意当成自己的救赎了,她要抓住这根稻草,想要喘息。
明妃视线黯了黯,随后才把手里的画撕了个粉碎。
慧贵妃和如意之间,已然是不可能调和了,后宫的傻子们纷纷开始站队,还有不少隔岸观望的人,天真的想着一定会有人出手除掉这个雨后春笋般疯长的小宫女。
皇后沉浸在皇上给的片刻温存里,甚至有了收纳如意在身边的蠢念头,明妃觉得挺好笑的。
她游走在乾政殿,就是为了保住如意,让她再继续往上爬,爬到让皇后也心慌心恐的地步,一出好戏,才算是真的开始了。
明妃知道如意坚韧,她比文氏有用,也比文氏信念坚决,这样的人一旦抓住机会,就能成为很好的武器,而这柄武器的尖端,如今正好对准了承禧宫的宫门。
一个宫女出身的宠妃,就算再如何盛宠不衰,又能走到哪一步呢?
嫔位?妃位?
她不会成为自己的威胁,但将来有一天,会成为她走向后位的阶梯。
博弈下棋,目光要广阔而长远。
局限于当下,只会将自己困死,最终穷途末路。
明妃握上自己的笔,在新铺开的宣纸上继续作画。
她描摹着婀娜的身形与流云的发髻,独独留下眉眼的空白,一直都没有填补上。
这样的画作她画了很多很多,熟练到短短一炷香的时间,一个妙龄少女的画像便跃然纸上,只是没有填上面容,看上去显得格外的怪异。
明妃盯着画像看了很久,最后将整个毛笔沾满了墨汁,然后重重落在脸上空白之处,留下一团漆黑的烙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