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也许,应该……从我有记忆开始说起吧……”祁镇钰沉默了很久,再次开口时声音低沉而暗哑,目光的焦距渐渐的涣散,脸上竟然流露出一丝笑容,很淡,让骆碧心看的心里发酸。
(为了方便叙述,以下内容从祁镇钰的视角进行记叙)
在我十岁前,从来没有爹的概念,只知道我有个很疼我很疼我的娘,那时候我也不叫祁镇钰,而是乾钰,很喜欢听娘用江南人特有的吴侬软语喊我的名字。
我娘叫乾若娘,名字起的文文弱弱,却是个满腔豪情热血的女人,做事风风火火,经常丢三落四,是个很迷糊的女人,但是她很漂亮,尤其是当她笑着叫我的名字的时候,眼睛弯弯的,她经常跟我说总有一天她要成为江湖上最厉害的女侠客,可是她连只爬上房顶的猫都抓不住,那次她从房顶上摔了下来,却捧着那只猫很开心对我说,“钰儿,这只猫比你还皮诶!”
看着她脸上细细碎碎的小伤口,我好想跟她说明明最皮的人是你。
我们没有安家之所,经常四处漂泊,住的是客栈酒家,吃的是百家饭。
很奇怪,那时候我从来没有想过问娘,爹在哪里,娘也从来不提起,只是偶尔会看见她摸着一把梳子发呆,然后用那梳子细细的梳她乌黑的秀发,娘的头发很美。
记忆中娘只带我回过两次姥爷家。
第一次我才四岁,娘跪在院子里,有个好凶好凶的人,娘让我管他叫姥爷,姥爷用鞭子抽我娘,我想喊却被人捂住了嘴,只能眼看着鞭子在我娘身上刻下了一道道的痕迹,血水透过衣服渗了出来,那一定很疼,可是娘一声都不吭。直到最后她昏死过去,然后我看见姥爷哭了,那时候我不明白,姥爷为什么要打娘。娘为什么不反抗,为什么姥爷哭了,娘却没哭……
我们在那个大房子里只住了四天,娘就带着满身的伤痕和我。离开了。
我知道那是我的错,因为我听见下人们说娘是个败坏门风,不知廉耻的女子,败坏门风,不知廉耻是什么意思我那时并不懂。我只知道我很讨厌她们说这话时的眼神,就好像别人在看乞丐一样,所以我把她们都推进了湖里。
然后那天晚上好吵好吵。好多人在叫嚷。娘第一次打了我。很疼。但是不知道为什么我觉得娘比我还疼。不光是因为她身上地鞭伤。她哭了。抱着我哭了。那是我第一次看见娘哭。也是最后一次。她不停地说对不起。
第二天我们就离开了。没有人送我们。娘看着被家丁重重关上地门。愣了好久。可是当我拉她袖子地时候。她竟然又笑了。和平常一样地笑。眼睛弯弯地。“钰儿。你饿了么?娘带你去吃东西吧。”当时我想。出来。真好。
后来娘带我去了昆仑山。找我现在地师傅。山野老人。让他教我功夫。娘和我在荒山里跪了整整三天。师傅才答应留下我。并传授我武功。娘也留在山里给师傅打理家务算是学费。偶尔下山换些食物和布料。那段日子很辛苦。但却是我记忆中最快乐地日子。每当我有所精进地时候。娘都会笑着把我抱起来转圈。“我地钰儿最棒了。”那时候我觉得娘笑起来比山里雨后地彩虹更漂亮。
当我八岁地时候。娘有一次离开了好久。当她回来地时候眼睛红红地。带回来一个比我还小地男孩。那个人是郝连无名。
郝连小时候很皮。总是变着法子想整人。可是山上只有我们三个人。师傅经常闭关。我又不愿意搭理他。总觉得他抢走了娘地关心。所以常常是娘陪他玩。我一直觉得他们两个是小魔头碰到大魔头。因为被整那个地永远是郝连。这也导致了现在郝连一听见提我娘就会全身发抖。
后来又来了一个女人。一个很温婉地女子。郝连管她叫奶娘。奶娘会做很好吃地桂花酥。虽然郝连嘴里不说。但我们都知道郝连很喜欢他奶娘。那个奶娘跟娘是好朋友。
住了没几天,她就带着郝连走了,我不知道我有没有看错,只记得当时郝连的眼睛也红红,却很猖狂地说总有一天要整到我和我娘。
再碰到他的时候,他十二岁,我十五岁,而奶娘却死了,听说那是郝连杀地第一个人,这是很后来的事情了。
山里地日子过去的很快,转眼就是冬去春来,奶娘走了以后,娘呆在山里地日子就越来越少了,师傅说我学的很快,是他见过地人中学的最快的,然后就进了深山闭关。
一个人在山上的日子很枯燥,我只能不停的看书,练武来消磨时间。
我十岁生日那天娘回来了,她说要带我下山,师傅答应了。
那是我第二次回到那栋大房子,和上次不同的是,这回有很多人来迎接我们,他们也在笑,朝着我弯腰,娘说,从今天起我就是乾丰米业的少爷了,我不喜欢这种感觉,但是娘在笑,所以我什么也没说。
可能是性格养成吧,我并不喜欢这种人人都想着讨好你的日子,所以我很沉默,只是在自己的院子里继续过山里那样看书,练武的单调生活,娘很忙,不常常有空来看我,每次来都会抱着我转圈,后来我长大了,她渐渐抱不动我了,却还是坚持这么做,然后两个人都倒的在草地上大笑,她会说很多外面的事情,说她今天又做成了一笔怎样的买卖,说等她把这个家打理好了,还要带我去过以前那种生活,去做侠女,我期待着。
这样简单的期待在第二年的夏末成了幻影,只是在午夜梦回的时候不断的闪现。
我记得那天晚上很热,热的人很烦躁,我翻来覆去睡不着,听见外头很吵,跟四岁那年的那一天一样的吵,我跑到外头。看见很多人站在那里,有娘,还有那些总想讨好我的叔叔伯伯,还有一个很陌生的女子。细长地眉眼,穿着一身华美的衣服,用那种轻蔑的眼神看着娘,从她嘴里我又听见了败坏门风。不知廉耻,还有很多很难听的词,我很生气,因为我知道娘一定受伤了,所以我打了那个女子一个巴掌。女子摔到在地上,然后我被好多人围在一起打了。
那时候年纪小,虽然会武功却老记着娘说过,不能随意伤人。刚刚我打了那个女子,娘一定生气了。所以我不敢再还手,直到娘和那些叔叔伯伯把我救了出来。
那个女子临走地时候用很尖很尖很刺耳的声音说。“萧若娘,要么你就来当个贱婢。要么就永远都不许见他!”
我看见娘紧紧的抿着嘴,却不说话也不哭。死死的抱着我。
那天晚上,娘给我上药地时候第一次……真的是第一次说起了我爹,而我却宁愿她从来不曾提起,也许那样就不会有后来的事了。
娘摸着我的脸说我长的很像爹,那是唯一一次我避开了娘地手,因为我觉得她不是在看着我,而是在看着那个从来不曾出现过的爹。
娘说她跟爹是一见钟情,两个人曾经一起闯荡江湖,孤男寡女,瓜田李下,又互有好感,所以很自然的就在一起了,于是有了我。
爹带着娘回家去,提出要娶娘,可是爹的父亲,也就是我那个所谓地爷爷不同意,他把爹关了起来,又让人把娘打了出去,娘当时已经有八个月的身孕,经不住乱棍棒打终于小产了,娘不敢回家,所以才带着我流浪。
娘说爹是个很好很好地人,看起来像个大老粗却很细心,很疼娘,可是他家门太高,娘攀不起,配不上他。
终于在一年前,娘又有了爹的消息,可是爹结婚了,娶了今天那个细长眉眼地女子,爹说他不是自愿的,是被逼地,他爱的只有娘,说到这里,我看见娘又笑了,笑地比平常都好看,我知道娘一定很喜欢爹,虽然我很讨厌他,我一直觉得我不需要爹。
三个月后,我看见娘和那些叔叔伯伯大吵了一架,吵的很凶,但最后似乎是娘赢了。
又过了几天,娘收拾了衣服带着我离开了,走的时候那些叔叔伯伯虽然黑着脸却都出来送我们,我当时很雀跃,以为又可以离开这里去过我们以前那样自由自在的日子了,如果我当时能够读懂他们脸上的不安,我想,我一定会阻止娘,可惜,没有如果。
这次娘带着我走了很久,我看得出娘很矛盾,却不明白她在矛盾什么,她只是每天在马车上握着那把梳子发呆,也不跟我说话。
十天后,我第一次站在这里,九州山庄。
我又看见了那个细长眉眼的女子,她看着我娘很嘲讽的笑,我看得出连那些下人都在笑娘,娘只是紧紧的握着我的手。
我们住进了一个很小很黑的屋子,我知道娘心里很乱,因为她手在发抖,所以我看着她说,我喜欢这里,有娘就很好,娘怔怔的看着我,终于又露出了跟以前一样的笑容,搂着我说,“钰儿,以后我们还会有爹跟我们在一起。”
当祁明德,也就是我爹第一次站在我面前的时候,我脑子里只想到一句话,他真的很像大老粗,可是他站在我面前似乎很紧张,娘让我叫爹,我叫了,那个人似乎努力的压抑着什么,只是用手摸我的头,“乖”,声音和手都在发抖。
以后的日子我和娘都要做很多很多的活,很累,可是我觉得娘一天比一天快乐,所以即使我真的不喜欢这个丢下我和娘十年的男人,我依然会笑着叫他爹,然后把他给我的东西都堆在角落里。
可是这样的日子也无法持久,很快的,九州山庄老太爷回来了,他像是一个地狱来的恶魔,带给我和我娘的除了噩梦还有耻辱和憎恨。
那天下着雨,已经很晚了,却有个下人来把娘叫走了,娘让我乖乖睡觉,可是我本能的不安,所以偷偷的跟在她后头。当我跟着那些人要进一个院子的时候,忽然被人捂住了嘴拉到了角落里,那个人是我爹。
然后我又看见了熟悉的一幕,那么地不堪。
一个比姥爷更让我觉得可怕的老人坐在屋檐下。雨瓢泼一样的落下来,砸在跪在院子中的娘身上,他们似乎说了很多话,可是雨太大。我什么都听不清楚,只知道爹抓着我地手越来越用力,仿佛要把我的手掐断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