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正是七月酷暑,洛阳城夏家四进的大宅子里却安静的可怕。
夏家数代以种芍药起家,如今的当家人夏南天卧病在床已经半年了,本城外地的名医请了不知道多少,煎药的砂锅日夜不停,一碗一碗的汤药灌下去,夏南天的病还是不见起色。
夏南天所住的静心斋里,侍候的仆人脚步放的很轻,院子里侍候的丫环婆子们都垂手而立,面有戚容。
卧房里,夏南天缓缓睁开眼睛,强撑着病体问守候在一旁的老仆:“寒家还未派人来回话?”
他年约四旬,却因病骨支离,瞧着倒好似五六十岁的人。
老仆心有不忍,原想瞒着,这迟疑的片刻,便教他瞧出端倪,顿时失望的闭上了眼睛。
夏南天膝下止有一女,名唤芍药,才过了及笄,并未与人订亲。
夏夫人七年前就过世了,夏南天对这掌珠宠爱非常,又无续弦的打算,总想留在身边养老。他有胞妹夏南星,嫁了本城寒家,夫婿名取,膝下两子一女,次子比夏芍药大了一岁,表兄妹青梅竹马,相处很是融洽。
早年间夏南天还暗示过,想要让寒取次子寒向荣入赘夏家,为自己养老。那时候夏南星夫妇并未反对,似乎对此事乐见其成。哪知道夏南天一朝病卧在床,派人前去委婉探问,寒家便闭口不提了。
老仆心里难受,只能安慰夏南天:“许是姑奶奶这些日子忙着不得空,说不得抽出空来,亲自向老爷回话呢。”
夏南天虽在病中,人却并不糊涂,长吁了一口气:“此事不要在姑娘面前提起。”
主仆二人正说着话,二门上婆子来报,姑奶奶来了。
老仆面上浮上喜色,笑道:“可是老奴说的,姑奶奶得空了亲自来回话呢,等事儿定了,老爷还要看着小姐成亲,等着抱孙子呢!”
夏南天面色回暖,一迭声道:“快去二门上迎一迎姑奶奶!快去!”他总盼着能在自己清醒的时候,将夏芍药的亲事定下来,亲眼看着她成亲了,死也瞑目。
夏南星足有三个月未回娘家,才进了静心斋,看到兄长形容,便落下两滴泪来,上前握住了他枯瘦的手,“哥哥这些日子可好些了?”
老仆有心阻止她落泪,想夏芍药每日忙完了来,在夏南天面前总是强撑笑颜,一滴泪也不落的模样,总觉得夏南星进门就落泪,透着不祥。但他乃是仆人,不好多嘴说道主子,只能使眼色让丫环快泡茶来。
夏南天微露笑意:“我不妨事的。”眼见得丫环端了茶来,夏南星拭干净了泪,同胞兄妹,也不绕弯子,便开门见山:“前次我派了人去与你跟妹婿商议芍药与二郎的婚事,小妹今儿可有回话?”他自知不久于人世,总想快刀斩乱麻。
夏南星在兄长期待的注视下,目光闪烁,不敢与之直视,略垂了头道:“这事儿我与夫君也商量过了,想着……想着两个小孩子家家,没有大人的照管,可如何过日子呢?既然两个孩子有意,芍药又是我嫡嫡亲的侄女,不如就让她嫁到寒家去,上面有我跟夫君照看着,孩子们也好有个靠手……”
夏南天一颗心直往下坠,只强撑着道:“这事儿……容我再想想。”困倦的闭上了眼:“小妹且去寻芍药说会子话,为兄精力不济,就不陪你了。”
夏南星也没指望兄长一口就应了下来。
他只得一个芍药,招赘尚能延续夏家香火,若真是将芍药嫁了出去,那夏家族人是必会择一子侄承嗣的。
早在夏南天派人去寒家的时候,寒取就与夏南天斟酌过,次子到底是入赘夏家还是娶了夏芍药,哪种才能给寒家带来最大的利益。夫妻二人思来想去,才有了这决定。
想次子若是入赘夏家,那夏家这偌大产业,与寒家可无瓜葛,只逢年过节得些礼物;但若是夏芍药嫁入寒家,以夏南天疼女儿的心思,怕是恨不得将整个夏家都陪嫁了过来。这夏家产业,可不就姓了寒?
到时候不止次子受惠,便是长子与幼女也能沾光。
彼时夏南星还有几分犹豫:“可若是哥哥不肯呢?”寒家家底子薄,只有些田产铺子过活,长子又已成家,长媳娘家也只是寻常人家。夏芍药这身家雄厚的儿媳妇人选,就更为难得了。
夏南星可不想放弃。
寒取可不似夏南星这般犹豫:“你想啊,舅兄多疼芍药,岂会让她与个不知根底的小子成亲?咱家二郎与芍药相处融洽,就算是要芍药婚后日子过的好,舅兄也会多多考虑的。反正除了二郎,如今他也没精力再细细的给芍药相看人家了。”
夏芍药不嫁了寒向荣,还能去嫁谁呢
寒取得意洋洋,总觉自己算无遗策,想想夏家偌大家业,很快就要陪嫁到寒家来,到时候自家建个比夏家祖宅还要大的宅子来住,多舒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