仍旧是那方凉亭,仍旧是那只石凳。元昭与梓君在旁侧垂首而立,不敢造次。
方才两人还在此打情骂俏来着,想不到转眼间就换作了一派肃杀之气。皇帝撇开袍角在石凳上落座,一双鹰眸不着痕迹地向两人扫来。
“昨儿个母后送来的消息,朕已看过了。”皇帝身体略微前倾,沉声问道,“太子,御医馆无人在值究竟是怎么一回事,你可有去查过?”
“父皇尚未下旨查察,儿臣不敢妄动。”元昭恭敬地一揖,答道。
皇帝冷笑起来:“哦?朕不下旨,你就待在这儿什么都不做么?如此一来,你这个太子岂不空作摆设了?”
只怕若元昭动手查察,又会得来皇帝一通“轻举妄动”之类的责骂。梓君咬了咬下唇,小声开口道:“陛下,妾身以为此事的紧要处当在‘御医馆为何无人在值’上,而非太子殿下是否及时查察。”
此言甫出,皇帝一时默不做声,视线静静地停在梓君脸上,似是想要瞧出些什么来。
“父皇息怒,儿臣这就吩咐下去,即行查察御医馆。”元昭眉心微微一蹙,旋即又舒展开,把脑袋垂得更低。
不料皇帝冷哼:“若等你来吩咐,人岂不是早就跑光了?”
元昭仍旧恭敬地垂首而立,未见面上现出任何怨怼之色。凝思片刻,忽然笑道:“由二弟操持此事,在合适不过了。还是父皇考虑周到。”
又是元晖?梓君心底弥漫开大片冰凉忐忑,再看皇帝,龙颜平静无波,瞧不出喜怒,但那双眼直直锁着元昭,只怕是在考虑下一步的惩罚了。
四周皆是几近胶着凝滞的空气,梓君不自觉地屏息。元昭垂首,耳旁的鬓发散下,只露出他侧脸的一泓轮廓来,羽睫轻扇,精致的唇似是紧抿着。
看不清他的表情,不知为何,她有些难过。
“禀报太子殿下,孙祥德孙大夫找到了!”亭外忽地插来一道声音。
梓君倏然抬眸,强抑下内心翻涌的不安:“找到了?现在何处?”
那宫人的嗓音略显迷惑:“回太子妃,内坊局的舍人们其实是在乘风殿找着孙大夫的……”
“乘风殿?东宫?”这一次,开口的是皇帝。那宫人闻声,登时噤若寒蝉,不住地点头应道:“正是正是!正是东宫的乘风殿!”
皇帝摆了摆手示意那宫人退下,而后视线缓缓移至元昭处,冷笑道:“替朕解释一下吧,太子。”
“不知父皇想听何种解释?”元昭仍是笑着问。
梓君只觉心口被猛然揪紧了——此事有诈。与孙祥德一同到临云阁时,她身边分明只有九钗和几个乘风殿的宫女,至多也就还有临云阁德贵妃的侍从。至九钗明白过来孙祥德不见,已是许久以后了。
内鬼……不错,是内鬼。梓君暗自叹息:就算如今再提内鬼什么的,皇帝也只会把这当做搪塞推脱之词。
皇帝的指尖在石桌桌面上轻轻敲着,看样子并不打算放过元昭:“太子能解释什么?”
元昭笑意更盛:“那父皇又会信什么?”
元昭这话,岂不是等于挑衅么?梓君倒抽一口凉气,连忙道:“陛下,请容妾身替太子殿下回禀……”
“太子妃还是省省力气吧。”皇帝打断她,眉目皆冷:“你假扮有孕之事,朕还未做处置呢。”
死穴。
梓君敛下眼眸,红唇几乎要咬出血来,半晌才回道:“……若陛下是因为此事而与太子殿下为难,妾身甘愿领罪。”
元昭霍然回头来,凤眸间满是莫名的惊诧与怜惜。
“哦?太子妃这话的意思,是在指责朕为难太子么?”皇帝嘴边忽然挑起一抹笑意,“有趣,朕素闻佳容的妹妹知书达理,娴静温雅,现下看来,也难得有几分傲骨呢……”
元昭沉默一阵,终于开口:“儿臣直说便是,父皇信与不信也无碍,只是请父皇放过梓君。”
皇帝嘴角一扯:“……倒是一唱一和愉快得紧,你们此举,欲置朕于何地?嗯?”
事已至此,多言无益——“请父皇(陛下)责罚!”
元昭与梓君同时揖道。
皇帝压在石桌上的那只手掌缓缓收紧,面上仍旧宁静一片:
“把那孙祥德给朕带到这儿来!”
要当堂对峙么?元昭凤眸半眯:再多的辩解,于父皇而言都是废话,而就算带来孙祥德,他所言之事也未必能令父皇相信……不如来猜猜看,下一步,那个潜伏在暗影中的人要做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