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月初八,日出东方,红光泼洒大地。
盘门城楼上,钟声悠扬回荡。
值守的将士将水陆城门都一一打开。
城门内等待着的人群,像开了闸的洪水一般,涌入瓮城中,稍稍停滞,又涌出了外城门,向着南大营方向漫去。
一旁的运河中,满是等待进城的船只,他们需要接受查检和交税,只能逐一而入。
最靠前的,是几艘官船,船上的人看着陆门处的景象,惊诧莫名。
“为何如此多的青少年着急出城?其中看似大多都是书生模样。”
发问的是一个老者,穿着简简单单一件直缀,随和的外表,举手投足却显露出久居上位的气度。
正在查验文牒官告的守军统领,满脸讨好和殷勤,“回使相,是燕王殿下今日招兵,这些人都是去应募的。”
说完,统领恭敬地双手呈回告身,阳光照耀,簇新的绫纸上,马光祖三个字熠熠生辉。
“招兵!?”马光祖接过告身,脸上疑惑更深。
统领正待解释,马光祖又笑着摇摇头,“算了,后面还有许多船等着入城,你还是先去忙吧。”
“使相体仁,末将感佩,且请入城。”
统领不敢啰嗦,下得船去,恭送官船驶进水门。
原本,马光祖官任户部尚书兼知临安府、浙西安抚使。
浙西安抚使的差遣在两个月前转给了吴潜,而现在朝廷又给他改派了差遣。
新官职是,‘加宝章阁直学士、沿江制置使、江东安抚使,知建康府兼行宫留守兼节制和州、无为军、安庆府三郡屯田使。’
光看这么长一大串的官名,就知道是手握重权的牛逼人物。
简单来说,丘岳的任期到了,马光祖前去接替,路过姑苏城。
入城后,到子城下了船,他只带了几个随从,便到府衙投帖,没等多久,吴潜便亲自出迎。
两人相见,自是一番见礼寒暄,然后把臂往内堂走。
“哈哈,上月就看到邸报,知道你要往建康任职,却一直没见你来,今日却不声不响的,倒是令我惊喜。”
马光祖淡笑,“还不是吴公你重提经界这档子事,户部也不得不连轴转,硬是拖了一个月才能抽身……”
进入内堂,两人分主客坐定,吴潜失笑摆手,“这就是华父冤枉我了,这事完全是殿下自己的主张。”
马光祖讶异,却知道吴潜不会虚言,“殿下的主张!?朝中大多以为是你怂恿的呢,不少人对吴公可是恨得咬牙切齿,在官家面前怪话连连……”
“哈哈,恨就让他们恨吧,能为殿下背下这黑锅,我倒是求之不得。”吴潜笑得很是畅意。
现在,朝中大臣们都承认燕王已经今非昔比,聪慧过人,但依然认为他这个年纪,还不足以在国政层面思考问题。
突然把影响重大的清丈经界政策翻出来强力推行,并且部署周密,措施得力,执行很到位,截至目前,一切还算顺利。
这份眼光,这份手段,明显只有老政客才具有,燕王一个生瓜蛋子,只是被人当刀使了而已。
也不用多想,肯定是下野的前任宰相不甘寂寞,为了实现自己的政治野心,所以唆使哄骗燕王。
因此,朝中不满者,有攻讦燕王的,但更多矛头却是对准了吴潜,但吴潜也有门生故旧,对此自然不会坐视,便纷纷针锋相对打回去。
不经意间,吴潜这颗老树,为赵孟启遮挡了无数风雨。
对于这一切,吴潜自然是洞悉的,更是乐意的。
马光祖看着他的笑容,顷刻间便明白了过来,并不是吴潜在利用燕王,而是燕王得到了这个老臣心甘情愿的,彻底的,忠心辅佐。
这不禁令他深为感叹,“看来,燕王的成长,比我预想的还要快得许多。”
“大宋若要复兴,必在殿下之肩。”
吴潜眼中闪着欣慰和希望,将赵孟启数月以来的所作所为,如数家珍般一一道来。
这些事,朝廷自然也是知晓的,但雾里看花终隔一层,许多内情从当事之人口中说来,分外具有震撼力。
马光祖听得如坠梦幻,“勇武不逊太祖,权谋堪比太宗,革新求变一如神宗,才情风流还胜徽宗,更是独有一份果敢坚毅,甚至……胆大妄为。”
最后不是什么褒义词,吴潜却没有反驳,反倒颇为认同,“这正是我担心的地方,从吴江之战时,我就发现,殿下不但不惧怕战场厮杀,反而欣然渴望,乐在其中,日常处事也偏好行险,总是让人心惊肉跳。”
马光祖点点头,“这一点,早在和宁门事件中,我已经看出端倪了,原本也只当是少年心性,略微毛躁莽撞了一些,如今看来,殿下怕是对凶险心知肚明,却依然无惧无畏,这个性格,很难说是好是坏……”
吴潜语气微沉,“人无完人,咱们这些老骨头能做的,就是拾遗补缺,尽力扶保着他成长起来。”
之所以和马光祖说这么多,目的无非就是将马光祖拉入保燕党中。
马光祖又怎会不明白呢,不过这种事,不是仓促间可以决定下来的,于是扯开话题。
“吴公方才说,殿下如今在军营中,亲自主持招兵?”
“殿下对武事,远比对政事更为热衷。”吴潜苦笑。
不管怎么说,他们这些文臣的传统观念里,即便知道武事重要,也认为那不过是技,是术,是工具,而文治才是正道。
“燕王殿下有句话,‘文明其精神,野蛮其体魄’,我觉得颇有意思。”马光祖拢须笑道,“吴公若是无事,不如领我往军营一观,看看殿下在武事上又有何别出心裁。”
吴潜哂笑,“也罢,就去看看吧,华父稍等,待我更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