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时的赵孟启恰好离得不远,正在离着仁和县衙一里多外的慈幼局。
拜年送礼可以让手下去办,但访孤问苦送温暖这种事,不管是真心还是作秀,总还是要亲自来。
宋代毛病很多,不过民政上还是有不少令人称道的地方,就比如这社会救济方面,和之前历代相比,有相当不错的进步。
灾荒赈济制度相对完善,从中央到地方,以常平仓、社仓、惠仓等组成一套仓储预防体系,为防灾备荒发挥了很大的作用。
此外对社会弱势群体,还有一个相对比较完整救济帮扶体系,制度也趋于完善成熟。
对于‘老疾孤幼无依乞丐’者,由居养院,或是福田院、养济院等收养。
病卧无依者,送入安济坊医治调理,朝廷派驻医官,拨付经费,另设置惠民药局,常以低价甚至免费向百姓供药。
死后贫不能葬者,由漏泽园收埋,人给地九尺,官给棺柩,以其身份及葬日镌于碑上。
若是城市中没有居所的贫困百姓,还有楼店务提供的廉租房。
如果是没有专门机构的地方,朝廷则对贫乏无以自存或老幼疾病者定期发给米豆。
这类事一般是委托给寺院僧道,‘葬及三千人以上’给度牒一份,‘三年内治愈百人’,赐紫衣及法号。
孔夫子说,“人不独亲其亲、不独子其子,使老有所终、壮有所用、幼有所长、矜寡孤独废疾者皆有所养。”
孟子说,“老吾老以及人之老,幼吾幼以及人之幼。”
这是儒家的理想社会,也是华夏古代王朝的仁政指导,以及思想源泉和精神动力,令注重文治的宋朝全面而持续地推行赈济政策。
不过话说回来,这些政策需要大量经费的支撑,若是朝廷财政不佳之时,难免变成空口号,花架子。
再一个,不管多完善的规章制度,都需要具体的人来操作,当监督不到位,用人不当,政治腐败的时候,弊端就多了。
即便存在诸多弊病,但该做的事还是要做的。
不管是为了稳固统治,维持社会控制,还是什么其它动机也好,宋代大多数皇帝确实都很重视,当成内政重点。
仁宗就不用多说了,这个庙号就是对他最大的肯定,不过把救济事业推向高峰的,却是道君皇帝宋徽宗和他的大奸臣宰相蔡京,那时得益于王安石新政,给朝廷攒下了足够三十年开支的家底。
就连高宗赵九妹,在刚刚南渡,战事未熄之时,就开始重建社会救济机构和体系,频频发布相关诏令。
到了当今官家赵昀,也没有忘记这一传统,比如这专门收养弃婴的慈幼局就是他在八年前下令建立的。
对于此时的国家来说,人口是劳动力,是税赋来源,是兵源,当然是越多越好,通常都是鼓励多生多育的。
但是宋代新生儿方面有两个较为突出的问题。
一是夭折率居高不下,据统计自宋太祖开始,各代官家有子共一百八十一人,夭亡却八十二人,虽然里面或许有涉及宫廷斗争,但也很能体现问题了。
二则是民间较为广泛的弃婴、溺婴恶俗,有些是因为真的养不起,有的则是防止家产被分散,因为此时的财产继承制度是兄弟均分,女儿减半。
这时代又没什么有效的避孕节育措施,戒色还比戒饭难,把孩子生下来又不能或不愿养,于是朝廷就得想办法解决了。
最初是建立举子仓、育子库,‘禁贫民不举子,有不能育婴者,给钱养之。’发放各种钱粮补助,资助贫民养育婴童到一定年纪。
随后又让居养院将弃婴纳入收养范围,直接由官府雇人来养育,或者交托给寺院养育。
再后来,为了使细化救济机构的职能,将救助老贫和养育幼儿分离开来,所以赵昀专门新建了慈幼局,还为此拨划出五百亩官田。
这个慈幼局就在常平仓和镇城仓的北边,再往北一点就是百万仓和省仓上界,隔壁则是居养院。
大约半个多时辰前,赵孟启和赵菫两兄妹,带着一些郎中和一众属下,穿着便服走进来。
这地方看起来挺大,白雪覆盖下的房屋建筑也显得很新很整洁,二三十个小娃子正在大院中清扫地上的积雪,年纪从四五岁到十一二岁都有。
发现有这么多陌生人进来,娃子们只是抬头看了看,并没有什么惊讶的表现,然后就继续干着手里的活。
居然没有想象中的热烈欢迎?
赵孟启略有尴尬,摸了摸鼻子,发现一个七八岁样子的小女娃正低头脑袋偷看自己,便向她招了招手,自认为很和蔼地打了个招呼。
“哈喽,小朋友,你好呀……”
可是小女娃仿佛受到惊吓一般,躲闪着目光。
难道我长得很吓人?不能吧……
赵孟启低头打量自己的穿着,好像也没什么问题啊。
这时候,她身边的赵菫小跑了过去,轻轻拉着有点想走开的小女娃,摊着手掌递了到女娃面前,“这个糖可甜可好吃了,请你吃。”
小女娃看着不同颜色的小糖粒,眼中有些疑惑,赵菫举着手又向她伸近了一些。
“你尝尝,我保证这是天底下最好吃的糖,我四哥做的呢!”
或许是感受到赵菫的真诚,也或许抵不住糖果的诱惑,小女娃眨巴了几下眼睛,吞了吞口水,随即蹲下身掬起一捧雪,把双手细细搓了搓。
然后才小心翼翼从赵菫掌中捻起一粒糖,迅速塞进嘴里。
从未有过的甜蜜在口中绽开,小女娃仿佛发现了新世界一般,双眼瞪圆如满月,很快又弯如新月,消瘦的小脸涨满了笑容。https://www.
她先是向赵菫蹲了个万福,然后用手指了指赵菫掌上的糖果,又指了指自己,眼中满是征询。
赵菫点着头,“嗯嗯嗯,都是给你的。”
小女娃笑意更加浓烈,捧起了双手,然后赵菫把糖放了进去。
接着,小女娃又向赵菫鞠躬,然后跑向一个最高大的男娃子,把手里的糖都交给他后,挥着双手比划开来。
赵菫带着好奇心,也慢慢走了过去。
这时候,鲁德润已经去过公事房回来了,向赵孟启禀报。
“殿下,监局事等一干官吏都不在,只有几个洒扫的老人,一问三不知。”
“嗯!?”赵孟启挠挠下巴,疑惑道,“虽然今日小年,可我记得不是朝廷假日吧,难道是每旬的休沐日?可即便休沐,衙署中不也得有人轮值么?”
宋代当官福利是真的好,北宋时光是法定节假日就有七十六天,加上三十六个旬休日,就是一百一十二天,另外还可能有其他非固定事由生出的假日,南渡之后倒是缩短了一些,法定假日是六十七天。
鲁德润一时也不知道究竟,“卑职立刻让人去查。”
“嗯,先让人把东西拉进来吧。”
赵孟启微微摇头,对这种纪律涣散的官场作风有些不满,只是暂时没打算深究,毕竟冰冻三尺非一日之寒,要改就得从根子上动手。
不多久,八架牛车装着满满物资进到院子中。
这时赵菫也拉着小女娃的手走了回来,五六个娃子跟在后面,又不敢靠得太近。
“四哥,她的手好冷诶。”赵菫扬起牵着的手晃了晃。
赵孟启看着这个小女娃,恍惚间像是看到了‘初见’时的赵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