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卷今夕何夕第十五节
荣飞托父亲买了二刀宣纸去看程恪。一般每个月他都会去程恪家里看望完全赋闲在家的老头。程恪没有进人大或政协过渡,而是选择了彻底退休。退休后的程恪深居简出,很少有人登门,荣飞差不多成为他唯一的忘年交的朋友。
满头银发的程恪欣喜地检查着宣纸的质量,“哎呀,这是你父亲搞来的?”
“是,我爸认识不少这行当的人,那帮人总是糊弄老爷子。据说这是99年纪念国庆五十年的纪念版,我是不懂,宣纸有纪念版吗?”
“有的,当时的价格每刀3000元吧,这几年涨的厉害,多少钱收的?”
“没问。跟我还客气?”
“当然不。”程恪笑笑。退休后的生活主要是读书和写字,荣飞总给他买一些珍本及笔墨纸砚,算是雅事,退休的程恪当然不和荣飞这个大财主客气。
“如果是宋纸,堪比黄金。”程恪轻轻抚摸着宣纸,“老祖宗很有些好东西呢,这些工艺如果失传就太可惜了。宣纸的主要原料是青檀皮,要人工去树上剥,年轻人都出去打工了,老年人又干不了这个活,涨价也是正常的。”
练书用宣纸是有些奢侈了,荣飞基本上供应了程恪的书法需求,在荣飞看来,老头子的字就那样了,很难再进步。
“哦,前些日子我正好在老爷子的铺子里,有一个推销什么胡开文的徽墨,说珍藏几百年的祖传之物,将老头唬住了。我爸就是那样,吃不住人家忽悠。如果不是我在,他大概又要受骗了。哈哈。”
“你怎么知道是假的?”
“他如果说是当代的东西,或许就买下了。一说是祖传我就反感,哪有那么多祖传啊?好像老祖宗们既富且有收藏的远见似的。”
“可惜了,拿来我一看便知真伪。”程恪有些惋惜。
“打住吧。你上当的时候也不少。”
荣飞的奚落让程恪开怀大笑起来。
“过去我不理解老头,收那些破玩意有啥意思?从你身上发现,收藏也是一种病。”
“任何一种爱好都是病。”程恪点头,“这个道理我很久就悟出了,那时我喜欢买书,每次到书店都不会空手。但工资低啊,少几块钱都是了不得的事,为此没少受老伴埋怨。她问我,你买的书都看过吗?我当然说看过了。她便抽出一本,也怪了,那本书真没看过,我记得是《徐霞客游记》,可把我批评一气。哈哈,哪本书后来我真的认真读过,还幻想着沿着徐霞客最后一次西南游的路线走一遍呢。当时只是幻想而已。从那之后我就悟出,爱好要尽量的少,每一种爱好都是一个负担。”
“可是人不可能没有爱好。缺少爱好的人生是不完美的。”
“这话对。后来主政北阳,对干部的考察我可真是用了心了,八小时之内说不清什么,关键是八小时之外。干部在八小时外的爱好很重要,很说明情况。”
“一旦他们知道你的爱好,你这招就不灵了。”
程恪又大笑起来,“你说的对。他们琢磨我总胜于我琢磨他们嘛。组织部也经常受蒙蔽。”
退休后的程恪变得风趣很多,荣飞与他在一起聊天时总感到轻松愉快。
但接下来程恪提起临同案件,荣飞的好心情就没有了。
程恪一直在关注着临同的案件,其中自然也有荣飞的因素,“我问过赵晓波了,他是昨晚回来的,今天大概去省委汇报。处理会比较重。”
“可惜了苏宇阳了。他是我身边的爱憎鲜明的青年,愤恨一切的丑恶,是他的正义感害死了他。”
“不能这么说。”程恪寿眉一挑,“是社会存在着太多的丑恶,而大多数人已经习以为常。我看了报纸就给王林去了电话,这样的事未必就是临同一地有,建议他进行一次专项的整顿。外地务工人员属于弱势群体,出现这样的事是不仅是临同的耻辱,也是g省的耻辱。”
荣飞晓得程恪还是站在官员的立场上看待问题。耻辱感当然是官员们所特有,老百姓怕是还轮不到耻辱吧?或者已经麻木了。就像那些像囚犯一样被禁锢在煤矿的民工们,耻辱感或许早已不存在了,他们需要的是自由,是温饱,是完整地回到家乡。因为家乡的贫困而出来寻找富裕,到头来发现还是家乡安全。
曾经不离口但又被抛弃的阶级说未必没有道理,现在社会存不存在阶级之分?官员们能不能代表群众,那些外地来务工的农民们,谁代表他们的利益?曾跟如今高居北阳市长的李德江谈过外地务工人员的管理问题,李德江表示很为难,之所以为难是因为北阳也存在着大量的隐形失业,下岗问题虽然得到缓解,矛盾不再突出,但农村的隐形失业还是很严重。当时李德江开玩笑说,只有你再开几座工厂,而且是劳动力素质要求不高的厂子才行。本地的都解决不了,怎么专门对外地务工人员出政策?
这种现象已经有个官方的解释,叫做经济发展的不平衡所致。现在的规律是闹而优则办,临同煤矿流了血,二十二条人命,将换来对煤矿务工人员的整顿和相对人性化的管理,如果没有这二十二条人命以及后来的张斌、苏宇阳的流血,各级部门就看不见这个问题。因为张斌们的利益无人代表。
“我相信省里会妥善处理的。”荣飞说。和老程头谈这个,半天都谈不完。程恪对荣飞思想上的离经叛道抓住就要批评。
“最近王林找过你吧?准备怎么帮他?”
“我想建一座规模比较大的廉价小区,已经跟他说过了。虽然不治本,但可以很快收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