隧道09(1 / 2)

 说到这,索凡罗两眼噙着泪水,脚步也放缓了。他习惯性地揉了揉眼睛,那些温热的眼泪狡猾地流下,他的泪水里凝结了无数个日夜的追寻和迷失,因为再无人倾听,只好把茫然也一起揉进眼中;他的徘徊不是因为忧惧,而是因为遗憾。这遗憾不是蹉跎和沧桑,而是近在咫尺的遥不可及,是在漫长的岁月里奔跑,向前追逐过去的影子。日出时影子在身后,日落时影子又跑到身前,最终发现自己永远在原地打转,这种遗憾是深刻的,它使人在最富饶的土地上感到荒芜,在最热闹的街巷中感到孤寂。它就像我们脚下的矩形隧道,无限延伸。

索凡罗是带着这样的遗憾走到这来的,越接近真相,他的心情就越沉重。真正让他魂牵梦绕的不是老毕,而是父亲。对于老毕那套鬼话,索凡罗只在乎一件事——他说过,父亲就在这里。

我想让他平复下心情,于是拍了拍他的肩膀说道:“活着就是不断说再见,活到现在,我也数不清说过多少个再见了,只不过有些我们希望是真,有些我们希望是假……”

“俺连!再见都没说……没跟俺爹说上…他就那么…”

“唉……”

我不知道还能再说什么,只得叹气。

索凡罗毕竟是个坚强的汉子,伤神了一会儿就恢复平静,还催促我别愣着继续走。这条隧道好像没有尽头,我们沿着隧道行走了不知道多长的距离,所花费的时间远比我想象的要多,火把先后自然熄灭了三次,得亏我背包里带了足够多的材料才让它一次又一次复燃。我的手表早就失去作用,它不是没电停摆了,而是秒针每挪动一下就会诡异地相反方向转回一下,时间显示永远是下午9:34。这条路走个没完,可能是因为不知不觉之间我们又被那种未知力量影响了对时间和空间的感知,就像我过桥那时候一样。我这才想起来,刚来到石桥的时候我还像只虫子一样爬来着,我就跟索凡罗探讨了一下。关于我身体不受控制的原因,他说我这就是中蛊,跟之前在台阶上一样。

“中蛊能让我趴在地上像虫子一样蛄蛹吗?”

“蛊有很多种,让你像虫子一样在地上爬都是小儿科的,有些蛊甚至能让你蹦起来杀人!”索凡罗不屑地回答“你太疏忽大意了,俺提醒过你注意很多事,你都给忘了。对你这样毫无防备的人下蛊,只需要几个简单的步骤。只需要几根头发,一块指甲……”

我回忆起来到喀克之后的每一个细节,很快我就想起来了,在小赵家里留宿的时候,我喝了一杯水!那杯水是他亲自给我倒的!我把这事和索凡罗一说,他皱起眉问

“你怀疑欧巴瑟给你的水里面下蛊?你确定吗?”

“没错,我确定!”

得到我肯定的回答,索凡罗没再说话,低头思忖着什么,我看出他在犹疑。他脑子里一定有了什么想法,但又不敢肯定。这种情形不好继续追问,况且索凡罗心思的缜密程度并不比我差,如有必要他会告诉我的。

我又问索凡罗“那些虫子到底是什么?你又是怎么知道他们怕火的?”

“你说那些会飞的?俺也不知道它们是怎么来的,但是从俺记事起,村里人就拿它们当蛊虫供养了。以前每年祭祀都会从地下跑出来一两只,村里老人讲过,第一次见不知道它们的能耐,还让它们伤过几个人,但是后来见得多了,逐渐发现它们怕火,用火一烧就烧没了。”

“那你们族人心可真大,”我笑道,“你们见到这么危险的玩意儿,不跑也不杀,反倒还要供养?我看啊,就现在的结果来说,不如早点烧干净了,留着它们也是祸害。”

索凡罗摇头道:“欸,话不能这么讲。不说这怪虫,蛊术本身就危险,和这世界上许许多多的事情一样,有利就有弊。俺用你们汉人的道理讲,老祖宗传下来这门手艺自然有他的道理,俺们既然祖祖辈辈靠它吃饭,一定知道它的好跟坏。你笨想,如果真的坏处那么大,俺们的族群肯定是延续不到今天的!”

我想了想,觉得他说的有道理,但还是忍不住调侃道“可是一只像野兔那么大个儿的虫子,还会飞,在天上扭来动去的,就算驯养好了,你们不觉着恶心吗?让小孩看见了不得吓哭?”

索凡罗眉头皱得比先前更紧了,但我没有立刻察觉到,我还傻愣愣地拍了他一下说“你可别告诉我,你们村的孩子从小就心理承受能力强啊!哈哈哈……”

话一出口我就后悔了,因为我很快注意到索凡罗在皱眉,并且在接下来的几秒钟之内就想到一件事——他们村里的孩子呢?细想起来,整个村寨都死气沉沉的,的确,我从来到喀克起就没见过一个孩童!孩子都去哪了?

我直愣愣地看着索凡罗,冷汗直冒,神情呆滞。空气好像凝结了,尽管我的脸靠着火焰不远,一股寒意还是不由分说地笼罩在我身上。我没有再问,他也没有任何解释。我忽然想起老毕,他总是逢人就推销他的观念,凡事都要刨根问底,一刻不停地追逐真相。他的职业要求他追问到底,他本人也对“人民记者”的身份抱以虔诚,虔诚到《进化日报》的编辑们都有些受不了他。他总说生命有限,人的使命就是“以有涯求无涯”,知道了什么一定要讲,不过我不同意,因为有时候沉默才是最明智的选择。

老毕在记者这行做到了登峰造极,他时常接触庙堂之上的大人物。我们俩交情颇深,他曾经教过我一些专业的话术,我的确有办法撬开索凡罗的嘴,从他那问出个子午卯酉,确认一些疯狂的猜测。可惜我的情商没有老毕高,我没法保证在得知真相的同时不刺激到索凡罗。

索凡罗略显尴尬地干咳了一声,从我手里接过火把,我们之前就商量好了,俩人轮班举火把走在前面探路。我和索凡罗说过了我的猜测,但是关于时空感知能力的问题,他始终将信将疑,“你们这些教授专家就爱胡思乱想!”他把一切都归结于蛊的影响。如果没有接下来发生的事,他的自信本可以一直保持下去。

那是我第十次换班,道路还在向前延伸,我们走得都有些疲乏了,尤其是我,我的脚腕酸得厉害。索凡罗刚要接力给我,却隐约看到前面火焰光线的尽头好像照到了什么东西!他立刻停住了动作,左手把火把往前探,反身用右手拉着我的袖子,大步向前走去,我被他迅速的反应和动作提示,也看到了那个东西。那是一团奇怪的倒三角形物体,就贴在隧道棚顶,像蝙蝠一样倒挂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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