牛皮匠虽然是我家的亲戚,但是我很少上他家去,因为他家和他身上发出同样的臭味。
我大嫂的身上也有这样一点淡淡的味道,10多年了,都没有消散干净。
但是牛皮匠也给我带来了好处,我小时候上小学的时候没有棉帽子戴,没有棉鞋穿,冬天冻的耳朵流脓,脚上裂口子,手上冻伤结黑色的血痂,到了春天冻疮发了,痒的难受。自从我大哥娶了我大嫂后,这个情况有了极大的改变。牛皮匠每天拿着一把锋利的小刀,裁皮子,把一片一片的衣料做成皮衣,剩下的边角料做成皮帽子和皮手套,还剩下一些不能用的皮渣渣废料,被我妈妈要了过来,农闲的时候坐在炕上,点着煤油灯,一针一线的拼接,外层是废弃的布料,里衬是拼接的废弃的羊皮渣渣,我们终于有了破帽子,破手套,鞋底里能塞上羊皮疙瘩,虽然不好看,但是能抵挡寒风,能保暖。
人们虽然不爱到他家去,但是一群狗却围着他的院子转悠。
他家的简易凉棚下有一个大缸,熬着硝水,还放一定数量的酸奶和盐,放几张羊皮,每天上下翻腾几次,把下面的翻到上面,上面的翻到下面,羊皮泡制的臭味就是从这里散发出来的。又腥又浓的臭味引来一群狗。他家的院子比较脏,臭气熏天,因此牛皮匠又被村里人称臭皮匠。
皮子熟好了,再用刀刮。牛皮匠带着他的老婆和他的子女,手里拿着一把月牙形的铲刀,每天去掉皮子上的肉丁和油脂,一刀一刀刮,至到把羊皮板子刮到洁白、柔和、干净为止。这个工作又使他一家人的身上带上了这种腥臭味,我大嫂身上的味道也是从这里传承下来的。牛皮匠的子女上学,同学们都不愿意和他做同桌。当然这里还有另外一个重要的原因,西北地区男女分工特别明显,男主外,女主内,男人在外边干农活做生意,女人在家里操持家务,做饭缝衣服,男人做衣服干的是女人的活,受人歧视,他的孩子上学也被我们同学们鄙视。
牛皮匠的手艺是祖祖辈辈家里传承的,牛皮匠从他爹手里边学艺,他的儿子将来也要从他手里学艺,传男不传女。他的儿子受了同学的欺负和嘲弄,厌恶学这个手艺。牛皮匠深信棒子底下出孝子,但是他不用棒子,他用的是家里的皮条,比棒子还好用,把他的儿子们打得服服帖帖的,后来都做了皮匠。
因为两家是亲戚,我和牛皮匠的儿子走的还是亲近,高中毕业的时候,牛皮匠的儿子牛二蛋出师了,他穿了一件羔羊皮坎肩,他把衣服脱下来拿在手里让我看,让我瞧瞧说这是他做的。我看了挺好看,羊皮是白的,毛是卷的一道一道的,看不出什么门道。他说这是山羊的羔羊皮,叫沙毛皮,很珍贵的。羔羊皮叫二毛皮,毛纤细,有弯曲的波浪,皮板薄而柔韧,很珍贵,被称作“塞上江南”的明珠。
接着他又向我展示,你看看这针脚功夫如何?
我拿过来仔细的看了看,看不到衣服上常有的走线痕迹,好像是天然的一块,有点天衣无缝的视觉感。
听了我的评价,牛二蛋得意洋洋的说:算是你有点眼力,还是说到点子上了。皮匠手艺的针功很特殊,针线走的是n字型,好的皮匠使两块皮子天衣无缝的连在一起,从皮板子光板一面能看出针线,从有毛的一面却丝毫看不出连接的痕迹,我这件衣服就达到了这个程度,我爸说我的皮匠手艺学到手了,就让我出师了。
10多年后,我大学毕业都工作六七年时间了。有一次回家在县城碰到了牛二蛋,他请我到家里吃饭,我才知道他家祖祖辈辈传承的皮匠手艺到他这一代结束了,家里也不再熟皮子了。原因是大街小巷卖的皮衣比他家做的还便宜还好看,至于是否耐用那是另外一回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