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里的常客是蛇狼和光棍陈二,也是最活跃的人物。
蛇狼年轻时曾去过内蒙和甘肃等地做生意,出门在外见多识广,加上他又爱吹牛,爱热闹,爱显摆,所以他每天聊的话头就多,大多是外地的风俗人情,历史人物和牛鬼蛇神的故事。他讲话神乎其神,没有几句真话,牛皮吹破了天。经常听他讲这样一个故事。有一年冬天他在外面做生意,与几个生意人不期邂逅,晚上坐在炕上聊天,那炕只有中间一绺热,几人都想睡在那一块热的地方,于是几人提议每人说说家乡的高大事物,谁说得好,谁就睡热的地方。他们几个人开始比赛吹牛,银川人自认为来自大地方,银川曾是西夏古都,夸下海口说银川有个海宝塔,离天只有一丈八。另一个生意人是广武的当仁不让,接口道:“广武有座牛头山,挓起胳膊够着天。”这就比海宝塔高出了一截。轮到他了,蛇狼忽然想起家乡名字“莫家楼”沾着“楼”字,脑瓜一转,语出惊人:中卫有个莫家楼,半截子入到天里头,他说的最高,因而赢得了热炕。他还经常讲一个神话,莫家楼下面压着一条大蟒蛇的头,尾巴就在我们村庄后面的照壁山下。
我们明知道他是在吹牛,说瞎话,因为莫家楼也就几米高,一条蛇也不可能有几十公里长。但那个时候没有什么娱乐活动,大家也没什么看的,没什么听的,没什么玩的,只能听他瞎摆龙门阵,尤其是我们那些小孩子,辨别是非的能力很差,听他的故事很带劲,对他也很崇拜。
光棍陈二与蛇狼抢着讲故事,两人在饲养场的故事会上打擂台,陈二没有什么文化,更没有什么见识,他的话又粗又黄,不时与众人插科打浑,讲一些婆姨汉子偷情的事,惹得大伙哄堂大笑。
女人们在家约束的久了,也想出来放松一下,也有不少婶婶阿姨过来唠嗑,年轻的姑娘和小媳妇是不来的。
女人过了四十就没有矜持,比老男人的脸皮还厚。这一点我也注意到了,男人年轻的时候外向,大胆,勇猛,随着年龄的增大这些特点不断的在削减,男人老了就内向,胆小,谨慎,怕事,甚至不爱说话,不爱凑热闹。女人恰好相反,女人年轻的时候胆小,内向,谨慎,矜持,随着年龄的增大,性格开始转向,尤其是有了儿女和孙子孙女后,变得和年轻时候的男人一样,脸皮厚,胆子大,荤的素的黑的白的字句儿,从她厚嘴唇里溜出来,滋溜滋溜,平直润滑,没有一点沟坡障碍。也在生产队的饲养场里和男人们高声喧哗,喷瞎话,张家长李家短天南海北的扯一些古怪精灵的话题。
牛儿吃着草料,不时还哗哗洒尿和拉粪,臊味和臭味融和在一起,使整个室内刺鼻的难闻。还有不安份的牲口互相咬架,饲养员就赶快出去捋一捋。
农村下了大雪以后天寒地冻,什么活也不能干了,彻底的歇下了。清晨烟头刚冒烟,有些人聚集饲养场,打打朴克牌,白天,姑娘们也来听听新闻,人就更多了。而到了夜晚,村子里还未通上电,各家各户点的都是煤油灯,家里黑灯瞎火的,长夜漫漫,大多数晚饭以后到饲养场消磨时间。
有头朝炕里躺着捂热炕的,有偎在炕梢听故事的,有下象棋,有人推牛九,年轻人火力旺坐在地上打扑克,更多的人这是聚在玩的人身后看热闹。
小孩们没有家庭作业,沒有地方玩,只好去饲养室,听大人讲故事,只是大人抽旱烟的烟叶气味很浓,呛得喉咙眼直发稍。让人感受不了。
蛇狼和陈是这里的主角,人越多他俩越兴奋,仿佛很享受这人群聚集围着他的时光,坐在炕头最热的地方,不时往嘴里边塞个炒熟的黄豆,端起搪瓷缸子喝口没有茶的热水,眯着眼睛,嘴角上扬,开始吹牛。
主讲者绘声绘色,听者聚精会神,说的人手舞足蹈,听的人洗耳恭听,生怕漏掉一个细节,中间又不乏陈二添油加醋带点诨段子。直至深夜,月朗星稀,曲终人散,仍觉余音萦耳,意犹未尽。
饲养场里也有好几个圈子,老烟客们在一起,比划炫耀烟袋烟锅和烟丝,你的烟锅头小,他的烟锅把粗,他的烟嘴是黄铜的,他的烟嘴是玉石的,那个时候谁要是有一袋xj漠河烟,就好像现在谁拿着一条软中华在给人敬烟,可牛逼了。还有婆婆圈子,唠叨什么日子怎么过?娃娃媳妇啥时候娶,新房子什么时候盖,谁家媳妇又生娃了?年轻人的圈子则是如何闯出去?如何学手艺挣钱,如何找到老婆?
女人们心软,往往会被故事中一个人物的不幸命运而弄得长吁短叹,泪眼婆娑。
孩子们听神话故事还有兴趣,对其他老掉牙的历史故事,听一会就玩去了,或者伴随着故事早已熟睡在妈妈温暖的怀抱里了。
一旦散了场,饲养员和一些老太太会任劳任怨把场子收拾得干干净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