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秋月将自己最好的衣裳穿上,把橱子柜架轻轻撂倒、叠乱,给少隹盖了层被子,走了。
他要带她去个地方,却又半路找了个人。
“君欲提刀问仇,我愿埋名入世,”一惆怅少年说,“待我手中有笔能书写,再为君折身作剑。”
“不恨?”
“恨,张某无才。”
“入世仇难报!”
“文人笔作刀。”
“别跟着蔡京。”
“心中有数。”
“别说见过我。”
“不过逢人问路。”
“好,告辞!”
“失礼,不送。”
秋月紧紧拉着那蒙面汉的袖子,与一面貌端正的少年打了个照面,很快,便被带去了一处从未见过的地方。
·
·
在那里,她知道了一切。
东京城不再有秋月。
秋月便是孔飞。
——回想分别那日,少年意气的张择端尚未从画,只道是游学东京以降,城内人员见了无数,唯独与这读了几本书的老哥论起天下大事时相谈甚欢,便将桌子一拍,当即就要认他作知己。
孔飞吃了一杯酒,连连摆手,只说自己没文化,只会闲扯坊间家常,却更为择端喜欢,二人便临时定约,秋分之时再来孙羊店,到那时,他们再饮酒论道,将今日未论清明的人间事好好儿地说道说道……
秋分时,孔飞失约。
择端久等不来,闲着无聊,便随手在草纸上画了些窗外的房舍百姓,忽觉不难,因此钻研其中生趣,竟耐心等至三更,到酒楼打烊方才回家。
次年正月某夜,刚刚从应天府回来的张择端路遇李祯阻拦,方知失踪酒友老哥竟已阴阳两隔,回家后,哀叹一夜,又觉无力、无情、无奈,反而悟到些许人生真谛,因此仍能平复心情,继续游学四方。
次月,少年择端考入东京画学院,潜心钻研界画一道,又擅画百姓,可将坊间民事画成图画供官家取乐,很快便连连得赏,终学有所成,供职皇家画院。
后为绘制上河图,青年择端深耕市井,遍交奇人好友,却再也没找到一个与孔飞相似的酒友兼知己。
于是,在那清明上河图中,当年他们对饮之处——孙羊正店三楼临窗的第二间,择端将孔飞画在了自己当年等候的位置上,画了行菜的端酒,却不肯画自己。
过路知己本萍缘,不见风好见盈缺;
有朝一日君魂还,再推金盏未爽约。
有道是,迟者不至,候者不走。
画中择端迟来,孔飞便要久留。
择端在画外不入,孔飞便不会走了。
区区一孔,能窥群豹。
文人之心思之所能行事,不过是如此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