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一怔。需知朱若兰手上经脉被我制住,若暗中做下什么手脚,我断无不知之理。心念电转,微微冷笑,这个孩子想是在玩着什么把戏,先前倒是把他看得过于简单了,以为他仅仅善为自己着想。
蜜爱身子一阵乱抖,仍旧戟指指住朱若兰,俊俏的五官因恐怖而变形扭曲,尖叫:“鬼!鬼!——僵尸鬼啊!”叫声倏止,他直挺挺的倒了下去,砰的一声,额角重重撞在桌脚,昏晕过去。
这样子似真非假,我也有些糊涂起来,但见朱若兰倚在洞口,身后空空荡荡,哪有什么鬼啊僵尸?
朱若兰心中有鬼,听见这般叫声不免信以为真,缩身钻进斗室,忍不住回头一看,猛地身躯一震,僵住了徐徐转回,抬手:“你——你——”
只说了这两个字,她的脸,手,以及露在衣服外面的肌肤颜色,迅速蒙上一层淡墨般黑色,她用尽全力向前扑出,地上装昏的小家伙吓得一骨碌爬起,抓紧我袖子躲在后面。
朱若兰眼睛大张,喉咙里不时发出“呜呜”的吼声,两只手空自张扬,终究无力,垂了下去,象只麻袋一样沉重倒地。
变故猝生,我竟没瞧出蜜爱怎样发出的剧毒暗器。
唯一的可能,是他倒下时碰到桌案,触发机关。
蜜爱与轻怜花三年功夫挖掘此室,自能忍常人所不能,要说这密室空空如也,全不设防,反倒与他们的心机不甚相称。
他想杀朱若兰,有一点困难。那机关必然设在室内,而朱若兰自从生机乍现以后,对这尚未长足的少年大是戒防,始终便没走进这间密室。不进斗室,蜜爱便无法下手。
因此才装做看到僵尸,女人天性,自会害怕,十之**会躲进来,而无论是我还是朱若兰即使疑心生变,也无非是集中注意力在他身上,他装作晕厥,并没半点异动,哪能料到暗器并不自他手上发出,却是早已准备妥当,只等不时之需。
我虽决定要杀朱若兰,再不想蜜爱赶在我前头下手,阴狠决绝,手段之毒辣着实令人发指。
蜜爱长吁口气,远远缩至屋角,不胜惊吓的捧着心口,然而他虽年少,已见过多少生离死别?装模作样的本事堪称一绝。
“你为甚么要杀她?——说不出理由来,我便杀了你。”
我移步到他和那桌案之间,带些恐吓问。朱若兰是该死,可不该由这少年出手,况且他心思变幻难以捉磨,稍一疏忽,说不定也被他杀了以灭口。
蜜爱抬起双手,叫道:“文姑娘,蜜爱对姑娘可没半分不敬之意,要不然,刚才你进来的时候,我若发出暗器,文姑娘只怕也是防不胜防吧?”
我自忖确没把握在这方寸之地安然避开那无影无踪的至毒暗器,又问:“但你为何要杀她?”
蜜爱长长细媚的眼里陡然露出狠毒凶光,咬牙切齿道:“她不认得我,我可认得她!她和蔡老爷是丞相最得力的帮凶!文姑娘,这内园的每一个人,无不是经她或蔡老爷的手送进来的。”
我不知道朱若兰暗中还做如此阴暗的勾当:“那么你是蔡晴石送进来的?”
蜜爱颔首,轻声说道:“轻怜是她送来的。我听轻怜描绘她的形貌,决不会记错。文姑娘,我和轻怜都是好人家的孩子,轻怜的爹爹甚至是个秀才……被她骗了进来……害得好惨。”
这孩子拿准我凡是见他提及轻怜显得情深意重便会心软,时时以轻怜为凭出来煽情,我也难分真假,只得由他说去。
他弯下腰,变戏法似的自案底摸出一个小瓷瓶,离气绝女子远远站着,拔掉瓶塞,右臂伸得老长,从瓶子里淅淅沥沥的倒出些许黄色粉末,洒到朱若兰脸上,发出“滋滋”轻响,旋即尸身轻烟起冒,瓶中装的是武林中人闻之色变的化骨粉。他微笑着解释:“尸体沾了剧毒,碰到一点也就没救了,还是化了它好。”
我从未见识这般诡异奇谲的手段,转过了头,不忍见朱若兰肌烂骨销的惨状,心下恻然,又不免凛凛生危:若让这少年安然逃出相府,江湖中是多了一个厉害之极的脚色。
约过了一柱香时分,化骨粉洒上人身的声响逐渐消失,巨石边空空如也,连一片衣角也未留下。
她是我母亲一手教出来的亲传弟子,就算没甚野心,没甚真实本领,也该有一生灿烂如意。谁知识得许瑞龙,做叛徒,做杀手,掩藏了自己身份和容颜做仆妇,甚至做人贩子。如此孽缘,说不上是自造,还是命里注定,生生难逃。
蜜爱凑到墙上一个小孔里张望片刻,再回头已非之前千变万化的生动表情,正色说道:“文姑娘方才说过,我帮你救人,你许诺带我逃生。”
我道:“你若是出手相助,我定当尽全力不使你陷于危难。”
蜜爱微笑道:“不用尽全力,蜜爱有两全其美的法子。”
“你说。”
“以一人换一人。救那人,你代替他。只有这样,才能神不知鬼不觉的把他换出来。”
我沉吟道:“非得如此么?”
“我力所能及,至此为止。蜜爱的小命自然不在姑娘眼里,自己却珍视得很,姑娘一定要强闯硬救,这就请出去,随你用什么巧妙法子救人去,就念在蜜爱这间密室好歹成全文姑娘活命出路,别将我扯进这事端便好。”
我伺机闯入丞相府,本来便是走一步算一步,只望能及时找到质潜暗中保护。蜜爱口称有法,不问可知比我的见机行事把握更大一些。他隐忍多年,时时刻刻为生命而担忧,我无理由将他拖下水来,若能帮我救出质潜,我自当救他脱难,就算是自己重陷困境,比起质潜和他随时性命不保的危险来,我的危险最小。
“我先前的许诺,不会反悔。”
换上轻怜身前衣裳,那少年身量未曾长足,与我一般高矮,堪堪合身。蜜爱掩口笑个不停:“文姑娘扮成了小子模样,比轻怜更俊俏十分呢。难怪丞相也要念念不忘。”
蜜爱不住凑近那个小孔张望。我见那小孔颇有些深度,曲曲折折,并没直接挖通到外面,内壁镶嵌多面小镜,利用折射光,外面情况一览无余。
“文姑娘,待会跟在我身后,你就是个初进园来的侍僮,牢牢记着,一言不发,一眼不视,一步不多走。”
我答允,趁他不留意,却弹出一颗朱丸,直入他口中,一溜的咽了下去,蜜爱面色煞白:“那是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