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很准时——不必。”江楚止住了要作势的黑影,将桌上的信递给了他,“麻烦了。”
——隆兴府,南昌城
夜幕悄悄披挂于空,碎云团簇隐去了月亮,暗处的双双眼睛,注视着街道上的巡兵,像是黑夜中的发光的猫眼。
他们有序穿梭于各个街道,反复观察着巡兵的行路规律,寻找着每一个绝佳的下手时机。那些单独走在街道上的一列,就是他们的目标。
四五人出手极为迅速,当巡兵们看到寒芒的那一刻,已经意味着,他们是死人了。鲜血还来不及从脖颈的刀痕处喷涌,就已经被杀手们用袖子捂住,尸体被迅速拖拽至隘巷中,仿佛这条街道上什么都没发生过。
“什么?又少一队!?”一男人又矮又胖,厚实的手掌狠狠拍在木桌上,震起桌上洒落的水珠与木屑。
“是,是的长官。”士兵颤巍双手,抖着话语。
角落倚着、靠着,坐在窗框上,站在窗边的,六个人。其装束不同于士兵,一眼望去更像是闲散人。
“从入夜到现在,五更天了,什么人都没找到,还把自己的人搭进去了,可真有意思。”坐在窗框上的人,一身黑紫衣裳,半条腿耷拉在屋外来回摇摆,手里拎着坛酒。
“安求客!我看你是站着说话不腰疼!”矮胖子指其鼻嗔道,眉毛瞬间倒八,唾沫险些飞到茶壶里。
安求客,常年一身黑紫衣服,袖口与裤口皆被束起,看上去利利索索。衣襟高耸,隐隐遮住嘴唇,一双犀利丹凤眼,脑后一缕小辫,偏偏还不对中,倒是个性。
这人一身黑紫看上去华贵样,说夸张点,除了他这个人,基本上没有任何一样东西真正属于他自己。他称这个为——江湖侠盗的基本标准。
下至乡绅上至权臣,只要暴敛行恶,都免不了他的“毒手”。
安求客出手就一定没有空手而归的道理,有次摸进一家大院,兜转了一圈发现居然什么值钱的东西都没有,实在没办法,走之前去后院偷了两只鸡,翻墙出去的时候还不忘摸摸被他迷昏的看门狗。
真,偷鸡摸狗。
“哎,别胡说,我坐着呢。”安求客收回腿,跃下窗户,拍搓着双手,“指望你们这群兵,人也找不着,说不定没几天,这城也守不住。”
“你个混球,说话别太过分!你信不信我现在就办了你!”矮胖子掀起杯子直向他砸去。男子稳稳接住杯子,把溅起的茶水又准准的招回杯中,
“呦,您可别吓我,我安求客就是被吓大的!”说罢,把杯中茶水对窗外一泼,茶水在夜幕中披星戴月,准洒在了城楼角下的守兵,“哎!不好意思啊兄弟!没看见,没看见!”
安求客珊珊一笑,楼内的光从其背后打出来,看不清那守兵什么表情,嘴里好像是嘀咕几句,搞不好还跟“妈”、“娘”有关。
安求客把杯递给站在窗边的人,开口道,“看在这几天矮胖子你没少请我喝酒,咱现在又是一根绳上的蚂蚱,我发发善心,帮你们一把。”
那哪是矮胖子请他喝的酒,明明是安求客从他那顺走的!
——信州上饶
城墙垛口站着两人,远望城外疆场。
“这黄沙滚滚,又不知埋了多少枯骨……”少年皮肤透着麦麸色,刚毅的棱角框构的面容,刻着的目光炯然,抹额前两捋乌黑飘然,尽显少年英朗之气。
这人叫柳琰玉,京城三子之一,其父与黎长洪一样,是驻守边关的将军,他早年过着军旅日子,跟江楚从小打到大。
“哎……琰玉,以前可从没见你这般怅然。”武毅晟驻足在他身边,望向城墙外的沙场。
“武叔。”琰玉行礼,“听说二皇子去昆仑找江楚了,何时能还?”
江楚当年是被他师傅当着他爹的面,“客客气气”、“恭恭敬敬”的“请”上凌云的,跟江楚但凡熟些的,这都不是新鲜事。
“算算日子,也颇久了,应该快了。令尊伤势如何?”
“多亏了仙婆,家父已无大碍,按他自己的说,不过多久便又能上阵杀敌了!”琰玉手持长枪,奋然一跺枪尾。
“人没事就是最好…没事就好。”毅晟像是自顾自念叨着,又忆起悲痛心事,出了神。
“就是不知道这仗什么时候是个头……”
“你与江楚,有些年头不见了吧?”毅晟被他断了思绪,又见他一脸怅然若失,岔开话题。
“自从他离开边关后,就再也没见过他去了书院,算算确有四五年不见了。”
“记得你们小时候,一个拿着剑,一个拿着枪,天天见面就是打。现在你们要是打起来,不知道谁输谁赢啊。”
“我可不会输给他!”
毅晟朗声大笑,拍着他肩膀,下了城墙。琰玉望着枪尖,闪烁着烈日的光芒。
上绕城东北方向,远处有座玉山,敌军大营便背靠玉山驻扎。
风卷黄沙,贴着刀刃滚过,中年刀疤男手挥大刀,刀刃几次贴着对手的脸而过,汗毛都被削掉一截。对手是一少年,看上去及冠不久,面上虽无刀疤,但凶厉的眉宇与中年男人一模一样。
“爹,你这也不行啊。”
“臭小子,被我打的毫无还手之力,还敢嘴硬!”刀疤男咧嘴一笑,黝黑的皮肤倒更衬着一排白齿,右手肌肉绷紧,再度发力对着少年劈去。少年大刀面前一横正迎抵挡,但显然力道不比其父,双臂不停颤抖。
“少将军加油!加油啊!”围观将士层层,为少年助威。
“你们这群混蛋们!平日好生待你们,都喂了狗了!”刀疤男笑骂着,“怎么样儿子,还不认输?”
“认输?不可能!除非把我打趴下!”少年从要紧的牙齿缝中挤出来几句话。
“哈哈哈,是我的种!”刀疤男又加一成力,这才注意到周围的将士中挤进一黑袍人,周围人见其,也瞬间安静了不少。
“徐将军,左丞相有请。”那黑袍人侧过身,宽大的黑袍右侧被抬起,似有手在其中作“请”。
徐漮湧,本是临安人,早年困顿带着儿子徐长麟一路北上,被偶遇平辽的汉人左丞相,而后多次跟随左丞相与大将军统兵征战萧宋,自己也慢慢坐上将军位子。
左丞相找他不为别的,是要把信州这边托付给他,自己要北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