坐在王凡天对面的李恒突然露出了淡淡的笑容,一小段影像出现在了两人中间,那是一名穿着白衬衫,带着黑框眼镜,涂着口红的女子。
王凡天抱着白壳球的手有了一瞬间的僵硬,他看着米月脸上带着一如既往的自信走进了那处保密度最高的研究所。
他知道这位同僚在这短短几天内就已经做出了决定。
比他想象的还要果决,还要迅速。
这位一直板着脸的男人微微地叹了一口气,他曾经想过米月会做出这样的决定,毕竟她一直孤身一人,几乎没有亲密的亲朋好友。
无牵无挂,做事自然能够潇洒随心。
他无意识地抓紧了手中的白壳球,这个选择比他过去经历过的所有事情都要困难得多。
脑海中不断闪过妻子和儿女的脸庞,他的脸上渐渐地露出了挣扎的表情,周围的空气似乎都在这种安静中变得压抑沉重。
“在我看来,两种选择哪一个都无所谓。有着各种不同的想法,也是人类的特征。”
李恒的声音将沉默打破,王凡天也从挣扎中脱离。
米月果决的选择给了他太大的压力,也是在这一次,他感觉到自己或许真的比不上那个女子。
王凡天将桌上的整壶茶喝掉了一半,深深地吐出了两口气,第一次露出苦笑的表情说道:“抱歉,有些失态了。”
脑机接口,思维判定,记忆储存,与这些技术成果随之而来的就是一项全新的技术,记忆永生。
既然白壳球都能通过抛弃血肉之躯,以记忆为基础生存,那么人类自然也一样可以。
于是,一个全新的选择就出现在人类的面前,这个选择不仅是科学问题,也是一个哲学问题。
保存的记忆当然不会是一个活着的智慧生命,那只是一块蕴含着人类一生信息的硬盘。
但如果说,人的本质是一切社会关系的总和,那么只要有着法律保证,以这段记忆为基础,创造一个容纳这份记忆的肉体,这个人就可以看做是原来的那个人。
建造全人类的记忆库,通过记忆的不断上传备份,现实中的肉体将会变成仅仅用于物质接触的纯粹肉体外壳,记忆才是这个人本身。
这与李恒的状态有异曲同工之妙,只不过储存着他所有记忆的是某种未知物质,可以称之为以太。
王凡天露出了有些落寞的表情,他声音有些沙哑地说道:
“我做不到。抛弃这具孱弱的、易碎的、破绽百出的肉体,把无知无觉无感的一块硬盘视作是自己生命的延续。”
“对于整个人类文明来说或许是伟大的,正确的,光荣的。博学者以此达成永生,知识通过这种手段无限地膨胀积累,人类文明飞速前进。”
“但在我眼里,用这具肉体感知、触碰这个世界的事物,以此为纽带与他人产生联系形成的自我,才是真正的我。抛弃这具肉体,与死亡无异。”
所谓的记忆永生,如果没有完全的法律保证个体记忆的唯一性,那么完全可以像是李恒复制艾立元一样复刻出成千上万个有着同样记忆的克隆体。
这些克隆体当然不会是原来的那个人,就算他们从基因到记忆都与原来近乎相同。
在王凡天看来,记忆永生与所谓的克隆复制有何两样,无非是通过法律保证个体的唯一性,赋予对应的公民权利,自欺欺人地将新生的个体视作原来的那个人。
这是一种缺陷重重、不符合常人想象的永生手段,这份记忆永生计划如今也仅仅开放给特级权限者与一级权限者。
核心问题还是李恒的存在,保存在人类肉体大脑中的记忆并不安全。
以量子加密网络为基础的信息存储反倒无法被窃取和修改,至少目前人类的认知中没有这种技术。
以季鸿和人工智能【鸿】为核心,建立一个终极的人类记忆库【起源】,只有真正有魄力延续文明的人才能将自己的记忆储存在那里。
即使被修改了记忆,即使在现实里死亡,也能随时通过【起源】重生回到现实。
每一个将记忆上传到【起源】的高层都已经把自己的全部权利转移给了那份记忆,从此他们在现实之中的自我意识与肉体只是那份记忆的附属品。
肉体的死亡不再是终结,这些人即使在现实中被杀死也不会被判定为死亡,他们已经失去了生物最基础的生命权。
从某种程度上来说,这与自杀无异,这些站在人类顶层的个体现实之中肉体的地位跟白壳球也没什么两样。
【起源】将会持续运行到文明的终结,每一个从人类之中脱颖而出的个体都会面临这样的选择,这将是人类最终的传承之所。
除了李恒之外,每一名特级权限者都必须是【起源】内的成员。
过去他们现实中的身体就是伪装的机械人偶,现在连他们自己的本体都变成了随时可以更换的零件。
季鸿这位身居人类顶端的科学家就是第一个上传记忆的人,这也是他为何会变为觉醒者。
否则他这位人类之中最重要的人物怎么会草率地对自己的大脑做出难以预知的更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