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宝莲的那一点点步态上的缺陷,凭良心说,三槐一开始是完全没有放在心上的:只要不拿重的东西、不走快,那点瘸根本就看不出来。相反,他倒是暗暗庆幸宝莲的这点缺陷,如果没有这一点,以她的身份和长相,他费三槐能有资格跟人家说句话?恐怕踩上梯子也够不上人家的脸吧?
三槐觉得他的日子突然就有了实实在在的盼头。上班的时候他让自己的眼睛盯着手里的活儿,强制自己不走神,他把每一个动作都做到位,精确到哪怕只是一根棍子,他也认认真真地把它竖得牢固结实,尽量确保就算被冒失鬼毛淘子无意中撞一下也不会倒下砸了人。可是,下班后的时间就难熬了,夏天的太阳走得慢,八点天都不能黑透。而天不黑,宝莲是不愿意出来和他约会的。她说他们俩人刚认识就天天见面会被人笑话,他是个男的无所谓,她可是在这里生在这里长、父母兄弟都在这里生活的女孩儿,被人笑话不稳重还不得羞死了?
三槐盼着时时能看见宝莲,更喜欢宝莲的这份持重。女孩子嘛,就是得有这股子劲儿,要是都像他们村傻红梅那样笑得仰着脸露着牙花子,还有啥尊贵可说的?他现在就盼着休班,比刚来的时候还盼着。宝莲的照片在他的裤兜儿里像块燃烧的煤,热哄哄烤得他浑身都是汗,就是站在电风扇底下都不管用,他又舍不得把它掏出来,好像一掏出来宝莲离他就远了。他躺在床上,不再像从前那样沾上枕头就能入睡了,总得翻来覆去思谋很久才能睡着。可要问他到底想了啥,直到迷迷糊糊又醒了他自己也还是不知道。
三槐娘刚看到宝莲的照片眼里确实亮了,那亮光却没能持续多久。她把它翻过来轻轻地搁在小桌子上,起身去给儿子做他最喜欢吃的鱼汤面,直到看他“呼噜呼噜”扒进肚去两大碗,才轻声问:“那个宝莲,是有点啥疾讳吧?”
三槐端着碗愣住了;此前他对娘说了宝莲和她家里所有的情况,唯独没说这一点。他自己也不知道为啥,是不知道咋说还是觉得没必要说?他自己弄不大清楚,反正说的时候他有点故意在不撒谎的情况下把宝莲家的条件尽量往好了说,就像下意识为了讨好娘,叫她多喜欢宝莲一样。现在听她这么一问,不知怎么他就有点结巴,好像有点亏心一样:“她、她走快了有点颠脚。”
他娘笑了,是释然的笑,就像他当初一样。她慈爱地说:“这就是喽。没啥,人生一世,谁还没个三灾六难的?只要不耽误吃喝,会拾掇家里,能知道心疼你就是个好。过两年再添个小男碎女儿,我三儿也是个有家有院儿的人了。你可得正干,把生活往好里过。我看这孩子的面相是个会过日子的,长得也好。”她这样说着,不知怎么眼里却滚出了泪珠,她忙撩起围裙擦了。自己在嘴里叨咕:“看我这没出息的样儿,就像头回当老婆婆,喜欢得眼泪都出来了。赶明儿再休息,把她带回来给我瞧瞧。别拿这个小纸片儿,”她指了指桌子上的照片,“来糊弄我。”
三槐也笑了,说:“谁敢糊弄你?你从相片上都能看出人家是个会过日子的,还见真人干啥?就安安心心地坐那等着当老婆婆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