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家闲待的时间长了,三槐对宝莲的爸爸和哥哥们就有了点失望和怨气。早在还没有下岗的时候,背着宝莲,他就在他们面前透露过他的合同快要到期的信号,那就是婉转的提醒他们,提前给他们时间运作,好想办法给他重新安排工作。老头儿虽然退休了,总有几个能说得上话的老人儿吧?他带出来的徒弟有好几个都当了区、队长,哪个安排一个干活儿的人还不是一句话的事儿?再说,他大舅哥好歹也是个带班的队长了,给自己的亲妹夫找点活儿干干还不是手拿把掐的事儿?
可是,这都多少天了,也没等着来自宝莲家里的一句话,好像他费三槐有没有往家里挣钱就是他自己的事情,和别人都没什么关系。三槐实在等得着急,他觉得不能在家里干等着他那个肉得像猪头一样的大舅子的消息了,他得主动出击,给他把话往透里说说,逼他一下子。这天晚上吃了饭,他说要出门凉快凉快,撺掇宝莲带着帅帅,一家三口往她大哥家里走过去。
都在一个工人村,宝莲的大哥家离他们家也不远,他们推着童车溜溜哒哒,不到十分钟就到了。三槐是个讲究人儿,说他这个当姑父的不好空手见侄儿侄女,也怕她嫂子挑理,虽然新上市的西瓜卖得很贵,他还是挑了个很大的在怀里抱着:就算是实在亲戚,也不好空手上门儿,何况还有事儿求着人家。
宝莲的大哥快四十了,他的大高个儿在井下低矮的环境工作有点吃亏:背习惯性的有点驼。他人有点木讷,也没有多少话跟三槐说,只是一根一根的给他递烟。郎舅俩两杆大烟枪,不一会儿就把一间小客厅祸害得像烧了一颗烟雾弹,呛得帅帅直咳嗽,吓得宝莲和她嫂子赶紧带着孩子躲出来。
姑嫂俩还没说上几句话,三槐就出来了。就是在昏暗的路灯下,宝莲也能看出他脸上的不高兴,知道事情没有希望。
其实三槐刚说要去大哥家她就知道他在想什么,也猜想恐怕不能如愿:三槐在家都闲这么长时间,她娘都往她手里塞两回钱了,如果有能力,她大哥不可能看着不管。她的哥哥她知道,他进矿的时候还不满十八,那个队长是他出了十几年憨力硬干出来的。三槐的身份是农民,就算矿上再招协议工,他一个一线单位的跟班队长又能在哪个领导面前递上话儿呢?
三槐闷着头,推着帅帅在前头走得飞快,等到家开了门才发现把宝莲远远地甩在了后头,就站在门口等她。看着她一拐一拐跑过来的样子他突然就烦躁起来,推着车子一步跨进门,把手里的钥匙重重地扔在桌子上。钥匙落在玻璃台面上发出很大的响声,正在熟睡的帅帅被吓得一个激灵,“哇哇”地大哭起来。
宝莲疯了一样冲进来抱起孩子,扭头对三槐吼道:“你干什么!”一边赶紧掏出**塞进孩子嘴里,一边摇晃着、拍着哄他。帅帅吸了一口奶,吐出**,还是哭,哭得声嘶力竭,哭得通身是汗,直到哭得实在疲累了才勉强趴在宝莲怀里睡着了,却不能有动静,也放不下来,还隔一会儿抽一下鼻子,每抽一下鼻子全身也随着抽动一下,抽醒了就闭着眼,再哭,浑身也跟着一点点热起来了。吓得宝莲也跟着哭,一遍又一遍拿毛巾浸了凉水给孩子降温。好不容易熬到天亮送医院,医生说是受到惊吓引起的体热,发烧了。孩子小,只能降降温,吃点小儿惊吓丸缓缓。这个药的效果不是很好,帅帅从此落下了病根儿,睡觉不能听到一点声音,否则就不能睡,每回都是哭到全身抽搐累得哭不出了才能睡去,这个毛病直到快两岁的时候才算好彻底,不抽了。
三槐当时就后悔了,看着那个一阵一阵抽动的小小的身体,他恨不得把自己全身的血都泼出来。他拿着宝莲的手狠狠地抽自己的脸,儿子每抽动一下他就抽自己三下,直到他感觉自己的脸紧绷绷的,不知道疼为止。
宝莲抱着三槐的头,无声地流泪。她不敢哭,怕吓着儿子,可又忍不住眼泪。她心疼三槐,她知道三槐是个多么要脸的人,今晚厚着脸皮去求人,虽然求的是她的亲哥哥,可对他来说这一步也是个很难迈出去的坎儿,他的心里一定是憋屈得受不了了,要不然也不能生这么大的气。
她本来打算哄睡了孩子把他叫出去好好吵一架的,看他后悔成这样她的心就软了:是呀,能打能跳的大男人没有了差事可不就是硬气不起来吗?再说,眼看着坐吃山空,有一天难道他还要到她娘家门上去借贷吗?那还不如杀了他。从他没了工作,她干啥都小心翼翼,就是暗暗后悔把自己的那份工作放弃了也没敢让他看出来,怕刺激了他。可是,就算再节省,天天打开门也得花钱,结婚后存下的那几个钱够花几天的?她真是愁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