见慕玖越这分明是正陷在热恋中的样子，宏元帝冷笑一声：“可她生过孩子，是个不洁的女人。”</p>
慕玖越眸中微微动了动，终于没接话。</p>
绝对不能现在就说楚喻是他儿子。</p>
否则，他和京玉子的计划，将会就此功亏一篑。</p>
于是越王殿下便淡淡道：“生了孩子又如何，只要儿臣喜欢就好。”</p>
宏元帝怒道：“荒唐！父母之命媒妁之言，朕不喜欢她，你母妃也不会喜欢她！”</p>
慕玖越反驳道：“父皇怎就知道母妃不会喜欢她，父皇问过母妃了？”</p>
宏元帝再度眯眼：“朕说了不喜欢就是不喜欢。你若再执迷不悟，朕这就派人去要了她的脑袋。”</p>
慕玖越淡淡看他：“强词夺理，滥杀无辜，这就是父皇的为帝之道。”</p>
宏元帝再怒：“你这是在教训朕？”</p>
慕玖越收回目光：“儿臣不敢。”</p>
“好一个不敢。”</p>
宏元帝终于盛怒，手掌重重拍了一下龙案，发出“砰”的一道声响。</p>
坚实的龙案，隐隐约约发出那么“咔嚓”一响。</p>
而后道：“来人！”</p>
立即有太监连滚带爬的跪进来：“陛下。”</p>
宏元帝刚要开口让人去提了楚云裳的头颅过来，不过话到嘴边，就又变了：“楚七小姐来了？”</p>
“回陛下的话，楚七小姐刚到，正在外面候着。”</p>
宏元帝听了，生生压抑住心中的怒火：“宣。”</p>
太监立即退下，请楚云裳进去。</p>
于是楚云裳抱着楚喻单独走进御书房，抬眼就见里面乱糟糟的一团。</p>
慕玖越像是不知道她来了一样，犹自垂首站立着，姿态冷淡如天山之上的一蓬冰雪。楚云裳目光转了转，见到脸上仍有余怒的宏元帝，心中立时猜了个大概，然后抱着楚喻就动作有些不适的跪地：“臣女楚云裳，携子楚喻，拜见陛下，愿陛下洪福齐天，寿与天齐。”</p>
原本寻常大臣子女，尤其是重臣子女，如楚云裳是汝阳侯之女，她进宫来面见天子，行一般礼节就好。</p>
但现下，她双膝跪地，因为怀中抱着楚喻，便无法叩首，只能象征性的含身低头，行的是大礼，说的也是好话。</p>
见楚云裳这样懂规矩，饶是宏元帝，心中的怒气也消减了一些。</p>
看她不过一个女人家，又抱着个孩子，宏元帝召慕玖越来之前，也已经看过了和楚云裳有关的种种讯息，对这么个算得上是经历悲惨的可怜人，怎么说都是有些于心不忍，便挥挥手：“起吧。”</p>
“谢陛下。”</p>
楚云裳这才站起来，姿态虽恭敬，但却不卑不亢，自成傲骨，和情报上说得一模一样，看得宏元帝心中怒气再消。</p>
却见楚云裳即便是起身了，却还是微低着头，不敢直视龙颜，更不敢藐视帝威，这等恭敬的态度，让宏元帝怒气又消。</p>
须臾，不过简简单单两三个动作，两三个神态，竟就让得刚刚还盛怒不已的宏元帝，已然恢复了寻常的态度。</p>
慕玖越若有似无的扫了眼。</p>
召楚云裳进来之前，宏元帝还在同慕玖越发着火。但此刻，因楚云裳是外人，以前宫宴上，宏元帝也未太过关注过她，是以对她无什么太深刻的印象，只知道是汝阳侯楚玺和大理寺莫青凉的女儿，继承了楚家的文人之才，也继承了莫家一贯的聪明才智，是懿都年轻一辈中的风云人物。</p>
若非经了慕玖越这么一闹，怕是他永远都不会亲口将楚家的女儿给召进宫里来。</p>
更谈何同意让慕玖越娶她！</p>
楚家的女儿，嫁谁都好，哪怕是嫁给天王老子嫁给玉皇大帝，也绝对不能嫁进他们慕氏皇室。</p>
情报上说宣王的儿子好像也喜欢她，倒也要找时间敲打敲打宣王了。</p>
他们慕氏皇室，即便是个最不得看重的庶子，也绝对不能娶楚家的女儿。</p>
宏元帝看着她：“抬起头来，让朕看看。”</p>
楚云裳依言抬头。</p>
不过只象征性的抬了抬脸，在看清宏元帝此刻神情之后，就又低下头去，将世家千金的矜持把握得恰到好处。</p>
排除种种因素，宏元帝果然对她很满意。</p>
懂规矩，识大体，不骄不躁，不卑不亢，的确如越王所说，是个好女人。</p>
如果她不是楚家的女儿，就照越王说的“儿臣喜欢就好”，他说不定也能动动恻隐之心，同意儿子娶这么一个生过孩子的女人。</p>
但只可惜，为什么她是楚家的女儿呢。</p>
宏元帝随口问句：“越王从朕这里讨了太医院藏书的钥匙。你可去看了？”</p>
楚云裳答：“回陛下的话，臣女刚从太医院来。”</p>
“你都看了些什么？”</p>
“看了一些有关疑难杂症的医书。太医院里的藏书，实在是太多了，臣女医术不精，实在惶恐，只能寻了些臣女能看得懂的。”</p>
慕玖越在旁听着，静默不语。</p>
嗯，只能找她能看懂的，她就找了那里面最珍贵的一份看，照着那种千年前的古文字，她也能看得津津有味。</p>
真真切切是“惶恐”。</p>
宏元帝道：“比起神医谷如何？”</p>
这是在问藏书了。</p>
可表面上是在问藏书，实则是在问太医院和神医谷，这两者哪个更好，更能成为大周朝里医学之上的泰斗。</p>
楚云裳听出他的意思，谨慎的道：“两者无法相比。”</p>
“哦？”宏元帝似是有些兴致，“为何无法相比？”</p>
楚云裳想了一想，方才郑重的、谨慎的答：“太医院效命陛下，神医谷却不过是江湖势力，两者不相为谋，自无法相比。”</p>
宏元帝看了她半晌。</p>
寻常人若是被宏元帝这样看着，早要吓得腿脚发软，站都站不稳了。</p>
可楚云裳仍旧老神在在的微低着头，脊背挺直，神色平静，没有着丝毫动容。</p>
而宏元帝也终于是挥了挥手：“要午时了。去椒漱宫陪贵妃用膳吧。”</p>
椒漱宫是慕玖越母妃漱皇贵妃的寝宫，看样子，宏元帝这是要放两人走了，也不追究之前的事了。</p>
楚云裳和慕玖越立时行礼告退。</p>
等人走了后，宏元帝看着面前龙案上的凌乱，道：“来人。”</p>
这回进来的是太监总管徐公公：“陛下可是要用膳？”</p>
宏元帝“嗯”了一声，然后道：“刚刚都听到了？”</p>
徐公公伺候着他起身，一边召小太监过来收拾，一边答道：“回陛下的话，奴才都听到了。”</p>
宏元帝问道：“她那最后一句话，你可听懂了？”</p>
徐公公答：“奴才脑子愚笨，只听懂了其中一二。”</p>
“说说看。”</p>
于是徐公公便道：“她说的是太医院和神医谷的区别，道不同不相为谋，但实际上，她说的是越王和她自己。”</p>
宏元帝闻言，竟是笑了，这么多年了，老小子果然还是这么机灵：“继续。”</p>
徐公公便接着道：“陛下睿智，问她太医院和神医谷对比如何，但实则问的就是越王和她之间，差距如何。而她听出陛下的意思，回答说两者无法相比，这其实就是说越王和她之间，是不可能的。”说着，徐公公也是笑了，“所以陛下才这么高兴吧，越王殿下不可能会娶她了。”</p>
宏元帝果然还在笑：“神女有心，襄王无梦，现在是襄王有心，神女无梦，朕不用担心了。”</p>
徐公公趁势道：“那奴才先恭喜陛下了。”</p>
天子龙颜大悦的去偏殿用膳。</p>
这边宏元帝一桩心事了解，那边离开御书房，朝后宫的椒漱宫而去的人，彼此之间竟是沉默不言。</p>
绿萼、花雉和无影三人走在后头，无影不参与对主子的讨论，绿萼和花雉就对视一眼，然后互相挤了挤眼睛。</p>
【喂，花雉，你说小姐和殿下这是怎么了，怎么见过陛下，就变成这样了？】</p>
【不知道，可能陛下说了什么不太好听的话吧。】</p>
【可是陛下能说什么呢？我都不知道陛下为什么要召见小姐，哎呀，好想知道呀。】</p>
花雉翻了个白眼。</p>
笨蛋，就你这猪脑子，哪里能知道陛下那等上位者的心思？</p>
指不定陛下已经察觉到王爷和小姐之间的关系，担心王爷会看上小姐，这才想要见见小姐。</p>
怕是陛下说了什么话，而七小姐又回了什么话，这才让王爷不高兴吧。</p>
诚如花雉所说，此时的慕玖越，的确是不高兴的。</p>
他是皇室中人，对于宫廷里种种心机城府，耳濡目染多年，自己也设计过不知多少人，甚至布下那样一个惊天之局。</p>
但他怎么也没想到，父皇问出那么一句话来，楚云裳给出的回答，居然会是那样的，且态度十分坚决。</p>
她不会嫁他。</p>
只会和他交好，只会和他相处，但绝对不会嫁他。</p>
所以刚刚父皇才终于和颜悦色让他们走，没有再为难他们。</p>
虽然早知楚云裳对身为越王的自己，只有着因救命之恩而产生的信赖，并没有什么好感，根本比不上他以九方少主身份出现在她面前的时候，但慕玖越还是无法克制的，心中郁卒。</p>
他堂堂越王殿下就这么没魅力，能让她说出那样一句道不同不相为谋的话来？</p>
今天的天气可真差。</p>
看着头顶艳阳高照，走了这么久，日光都晒得楚喻有些恹恹，楚云裳终于开口打破了这份沉寂。</p>
“殿下，有没有什么可以遮阳的小路？喻儿有点不舒服了。”</p>
慕玖越闻言去看，果然见到楚喻小脸被晒得有些发红，那双乌黑明亮的大眼睛也是有些无精打采。</p>
他没说话，再朝前走了一小段路，绕过一条长廊，就进了御花园，从树荫下走。</p>
已经临近正午，御花园里并没有什么人。一干人安安静静的走在树荫下，主子不说话，当奴仆的自然也不敢多言。</p>
直等出了御花园，走过冗长的永巷，远远能看见琉璃殿角在日光下闪烁着璀璨的光芒，慕玖越终于开金口。</p>
“快到了。”</p>
楚云裳“嗯”了一声。</p>
慕玖越再道：“母妃话少，看起来可能不太好相处，你不要在意。”</p>
“嗯，我省得。”</p>
再朝前走了会儿，椒漱宫，终于到了。</p>
入目所见，这座专以漱皇贵妃的封号打造的宫殿，比起来时沿途的其余妃嫔寝宫，都是要高大了不少，也贵气了许多，甚至可与王皇后的坤宁宫相媲美，不过总归没有皇后住的奢华。</p>
贵妃，又是一名皇贵妃，生下了越王的漱皇贵妃，可从来都是后宫之中最能惹人议论的人。</p>
听说她身份成谜，来历莫测，却又冰清玉洁，雍容气度比起王皇后这么个出身高门世家的还要更佳。</p>
入宫二十多年，一直都颇得宏元帝恩宠，甚至是盛宠不衰，同王皇后明明暗暗的较量了许多年，即便似乎没有什么家族势力可以为她撑腰，但她也从不曾落败过，依旧稳固着在后宫中的地位，是个手段心机都十分厉害的女人。</p>
饶是王皇后，都是时常感慨，此生有漱皇贵妃这么一个人同自己作对，还从未输过，当真是棋逢对手，将遇良才。</p>
有这么一个厉害的母妃，那自然越王也就虎母无犬子，和她一样的厉害了。</p>
看着慕玖越一干人终于过来，候在宫门旁的宫女立即请安：“见过越王殿下，见过楚七小姐，皇贵妃娘娘已经在等着了。”</p>
午膳有专门的宫女布菜，绿萼也就没去，同花雉和无影一起，去了别的地方用饭。</p>
快要见到慕玖越的母妃，楚云裳堪堪落后他一步，跟在他身后进了椒漱宫。</p>
慕玖越走路的动作微顿了顿，倒也什么都没说。</p>
他难得生气一回，虽然这气生得很不妥当，但他就是气了，不太想和她说话，生怕自己一个激动，说出什么了不得的事才好。</p>
于是越王殿下闷着头往前走。</p>
因慕玖越难得进宫面圣后，还能来一趟椒漱宫，是以这一顿午膳，漱皇贵妃特意亲口吩咐，要御膳房那边做得尽心尽力，全是慕玖越封王在宫外居住前爱吃的，甚至漱皇贵妃还亲自动手，炒了一两个菜，煲了一个汤，准备让儿子尝尝她的手艺有没有进步。</p>
距离上一次见到慕玖越，已经隔了好几个月了，尽管自己安排在越王府里的人，常有将慕玖越的生活状况传达给自己，但坐在摆满了丰盛午膳桌前的漱皇贵妃，还是有些期待和紧张。</p>
听说儿子已经找到他喜欢的人了，不知道是真是假？</p>
听说儿子已经找到他的儿子，也就是她的孙子了，也不知道是真是假？</p>
想着自己很快就能见到传说中的儿媳和孙子，饶是同王皇后较量多年的漱皇贵妃，也是禁不住忐忑了。</p>
便在这时，她听到有宫女请安声响起，抬头一看，她许久不见的儿子率先进殿来，一如既往秉持着越王的冷淡姿容，气质高贵得犹如云端中人；在他身后，果然跟着另外的人，母子两个都是穿着同样颜色、同样款式的衣服，腕上也是同情报里说的一样，系着同样的深蓝绸带。</p>
尽管近日来，懿都里已经流行开了所谓母子装、母女装、父子装和父女装什么的，但陡然见到了真正的原版，漱皇贵妃还是觉得，这才是真正的母子装。</p>
她之前在别的妃嫔那里见到的，根本就是东施效颦了。</p>
再看看大人，看看小孩，毕竟是宫里人，看人眼光是非常犀利毒辣的，漱皇贵妃一眼就看出这母子两个是极好极好的，一时间竟是感到十万分的满意。</p>
以前宫里举办宴会，她随陛下皇后一起出席，也是见过楚云裳的，对这个千金小姐还是很有些了解，甚至是比较欣赏看好的，以致于后来楚云裳发生那样的事，她见了慕玖越，两人有时候唠家常，她也说过几句楚家那位七小姐蛮可怜的。</p>
甚至还很痛恨那个播了种就逃之夭夭的男人，当着慕玖越的面不知吐槽过多少回。</p>
却没想到，那个播了种就跑了的男人，居然是她家儿子……</p>
当时得知这个消息的时候，漱皇贵妃着实震惊了好几天的时间，方才迷迷瞪瞪的反应过来，她亲手养大的儿子，居然干了件这么糟心的事。</p>
毁了人姑娘清白不说，居然还一枪中的，让她直接多了个孙子。</p>
虽然这件事总体而言是很糟心的，不过她总算不用再天天操着一颗老年人的心，纠结自己儿子是不是真的对女人不感兴趣，而是对男人感兴趣，这才不愿意娶妻。</p>
至少，听暗卫说，儿子还是很看重楚云裳母子的，常常三天两头就往汝阳侯府跑。</p>
漱皇贵妃表示她终于不用皇上不急太监急了。</p>
“母妃。”</p>
慕玖越走过来，喊了一声，楚云裳也是屈膝行礼：“臣女见过皇贵妃娘娘。”</p>
这是楚云裳第一次见到漱皇贵妃，她未来的婆婆。</p>
刚她进来的时候看了看，这皇贵妃竟然是比王皇后看起来还要更加的年轻，几乎就是正处在双十年华那般的成年女子，端端正正的坐在那里，不笑不语，便能给人一种清幽雅致的高华之气，的确是比王皇后的气质更好，长得也好，是个国色天香的美人。</p>
难怪能得宏元帝恩宠那么多年。</p>
见楚云裳抱着孩子给自己行礼，漱皇贵妃很想过去扶她的，但想着她什么都还不知道，自己突然对她示好，她一定会起疑，也只得继续端坐着：“楚七小姐请起。”</p>
心里则暗暗道，儿媳妇快起，儿媳妇快起。</p>
－－－－－－题外话－－－－－－</p>
这章写得太慢了，先更这么多，等我吃过午饭回家再补齐一千字，算是继续送免费字数，大概三四点之前能补好，订阅过的可以在补齐后重新看一下，用客户端看文的读者清除缓存后重新下载便可观看。</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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已经补齐，记得重新看一下</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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