实实在在是年纪大了，人老了，明知道该怎样躲开这一剑，可偏生连手指都是动不了。</p>
看着长剑越发的近在咫尺，尤其那剑尖上还带着之前的血色，楚玺忍不住开始想，难道他今日就要死在他亲生女儿的剑下？</p>
她就这么恨他，恨到连继续折磨他都不愿意，只想立即杀了他？</p>
还是说……</p>
现在的她，是真的被人给控制住了，她的这些所作所为，根本不是她心中所想的？</p>
如果真是这样的话……</p>
楚玺闭上眼。</p>
该来的总要来，来不得，便也强求不得。</p>
这是命。</p>
这是命</p>
却在这千钧一发的时刻，一直都是歪坐在地面之上，没着半点动静的羽离素，竟是瞬间抬头来，五指成爪，叩上楚玺的手臂，而后将楚玺狠狠向后一扯</p>
“噗嗤”</p>
尽管身体被羽离素给朝后扯了避开大半，但那长剑还是不可避免的刺中了楚玺的身体。</p>
并且，长剑白刀子进红刀子出，不仅刺中了楚玺腰际的同时，更是来势不减的穿透了楚玺腰际皮肉，直直地刺上了楚玺身后的羽离素身上。</p>
一时间，剧烈的疼痛蔓延整个身体，鲜血好似开在黄泉路边的曼珠沙华，大朵大朵的盛开着，绽放在楚玺和羽离素的身上，将两人的衣服，给瞬间染得通红。</p>
血液顺着衣摆向地上滴落，混合着灰尘，滚出一片淋漓血色。</p>
滚得场中唯一一个目睹了全部的九方长渊，眼角蓝泽，越发冰冷。</p>
楚玺毕竟年纪大了，承受不住这样的痛苦，当即脸色一白，便是要朝地上倒去。</p>
然穿透他腰际皮肉的长剑，正也深入了羽离素的胸口，他这样一倒，羽离素已经瞬间被血染红的胸口上，剑伤的范围立时扩大，更多的鲜血从伤口中涌出，将他银兰色的衣襟，给染得鲜红无比。</p>
终于，楚玺倒在地上，穿在他皮肉间的长剑，也是随之离开了羽离素的胸腹。</p>
只是这个时候，受了这样重的伤，羽离素却还是瘫坐着，腿脚也依旧是在弯折着，好像刚刚那样拉扯楚玺，不让楚玺死在楚云裳剑下的动作，只是潜力爆发而已。</p>
年轻男子重新垂下头，乌黑的发垂落在胸前，染了新鲜的血液，乌发便若有似无的散发出点点的血光，看起来很是诡异。</p>
而的确，羽离素这样坐着不动，的的确确给人一种诡异感。</p>
再看楚玺。</p>
楚玺倒在地上后，喘息了一下，便是面色惨白的低头看向自己的身体。</p>
便见因为只是从腰际穿透而过，并不是从腹部穿过，所以羽离素的这把佩剑，便刺破着衣袍，挂在楚玺薄薄的一层皮肉里，剑柄颤颤巍巍着，似乎下一瞬，锋锐的剑刃就会割破那薄薄的皮肉，连衣服带肉的整个掉到地上去。</p>
若是真的掉了，那楚玺的身上，将少上很大一块皮肉。</p>
并且，那被割去了的皮肉，也很难再生长出来，恢复原状。</p>
思及于此，楚玺咬了咬牙，陡然伸手，握住了那兀自颤动个不停的剑柄。</p>
这一握上，他立时便能感到剑刃穿透自己的腰际，真的是只穿过了那么薄薄的一层，连所谓的入肉三分都没有，只是从前往后的穿透了，这才流了很多的血。</p>
握上剑柄后，他另只手按住自己的衣袍，然后脖颈上青筋暴凸，“唰”的一声，长剑被他从腰际抽出，他脸色再白了白，便是扔了长剑，双手迅速的一前一后按住腰上的伤口，避免鲜血流失过多。</p>
然，就是这么几个呼吸的功夫，他就已经感到头晕眼花，眼前忽而血红忽而漆黑，他连站在近处的楚云裳的裙摆是什么颜色，都是要看不清了。</p>
于是，他便也看不清，楚云裳朝着他走过来，动作机械仿佛傀儡。</p>
似乎不仅羽离素被墨夷无常给用傀儡意念控制了，连她也是。</p>
至少在秋以筝的眼中，是这样。</p>
然现在的墨夷无常在哪里，谁都不知道。</p>
秋以筝也不知道。</p>
不过这个时候，卧房里陡然发生了这样的变动，不少宾客都瞧见了，当即女眷们更加退后了，会武的男客们则嚷嚷着便要进来，准备擒拿住楚云裳，免得她再动手，顺便也是准备开始代替受伤的汝阳侯看一看，这个房间里，到底是发生了什么样的事。</p>
为什么交际花玉芝会横尸破旧床榻之上，身上有伤痕便罢，居然还有着明显是被男人给凌辱了的痕迹？</p>
为什么南阳王羽离素会坐在地上一动不动，只汝阳侯快要被杀的时候，方才瞬间出手，然后又不动了？</p>
为什么今日主角楚云裳刚刚也是和南阳王一样，动都不动不了，却又在下一刻朝着她的父亲出手，看样子还是准备一剑置汝阳侯于死地的？</p>
就算再痛恨汝阳侯，她也不该选择在这个时候动手</p>
所以，这里面，绝对有猫腻</p>
想要进屋的人中，包括玉芝的老父亲，这时候也是看见了玉芝的尸体。</p>
这位老父亲当即被女儿的惨状吓得眼白直翻，差点就要晕了过去。然后老大人双手颤抖着就要冲进来，却是被赵氏硬生生拽住胳膊，不让进去。</p>
“玉大人，你现在不能进去啊你没看到楚云裳，居然敢在这样的场合里对侯爷出剑，你要是进去了，保不准她也会对你出剑要不是南阳王动作快，侯爷怕是已经，已经……”</p>
赵氏说着说着，止不住的哽咽，眼泪都冒了出来。</p>
然楚玺已经受伤，南阳王也受了伤，外面的人只能她自己来张罗，即便此时此刻她很想立即冲进去，直接拿剑砍了楚云裳那个逆女，再找大夫来赶紧救助楚玺和南阳王，却也是无法。</p>
她只能拦在房间外头，不让其余人进，只让一位将军和去年的武状元进去。</p>
这两人都有高深武功傍身，料想就算楚云裳发神经再出手，他们也不会被楚云裳伤到。</p>
两人谨慎的走进来。</p>
却是才跨过门槛，还没再靠近，就听九方长渊道：“站住，别过来。”</p>
两人条件反射的立即停住。</p>
等停下了后，两人这才反应过来，怎么这个少主让他们不要过去，他们就下意识想着不要过去，这是怎么了，难道他们就这样惧怕这位来历神秘的少主？</p>
正想着，就见九方长渊往前走了几步，伸手重新扶住楚云裳，不让她再靠近楚玺，然后右手在她的背上摩挲着，似是想要找到什么。</p>
“这位少主，你在找什么？”</p>
相比较身边的将军，武状元要年轻一些，年轻人向来都是初生牛犊不怕虎，好奇心驱使之下，直接便问出了口。</p>
九方长渊一边慢慢的在楚云裳背上摩挲着，一边随口道：“找控制她行为的东西。”</p>
闻言，武状元眼中精光一闪：“你是说，楚七小姐刚才做出来的事情，并不是她自己想要做的？”</p>
九方长渊淡淡道：“换做是你的话，你就算再痛恨你的父亲，你可会选择在这样大庭广众之下对他出手？”</p>
武状元想都不用想，立即便道：“不会。”</p>
“这不就是了。她再恨楚玺，也不可能选在这个时候这样动手。”</p>
武状元和将军对视一眼，两人立即从对方眼中看出了“果然如此”的神色来。</p>
果然如此。</p>
如果不是行为被控制住，楚云裳怎会这样，南阳王又怎会这样？</p>
若非这个少主在这里，怕他们也绝对想不到，居然真的能有人有着这样的手段，全面控制住人的肢体行为，这简直是最好用的栽赃嫁祸的手段。</p>
九方长渊这时候已经摩挲到了银针下针位置，手中内力一送，同时扶着楚云裳的左手一使力，楚云裳身体向下一弯，一根明晃晃的银针，便从脊椎里被吸扯了出来，被九方长渊拈在指尖，看得武状元都是有些毛骨悚然。</p>
这样一根长的银针，居然能深入人体而不让人毙命，甚至还做出种种在外人眼中十分怪异的举动。</p>
这种手段，当真可怕</p>
银针被取出来后，楚云裳身体一软，便是要瞬间瘫到地上。</p>
九方长渊随手扔了银针，揽在她腰间的手一紧，她整个人便是牢牢地贴在他身上，再倒不下去。</p>
只是这个时候，银针离体，她轻轻喘息一下，便终于是能转过头，看向正望着这边的将军和武状元。</p>
“让你们看笑话了。”她平静道，像是刚才做出弑父举动的人，并不是她一样，这表情平静得让武状元都是忍不住要怀疑，刚才是否根本就是自己这些人看错了，“请不要靠近这里，南阳王还在被控制着，他和我不一样，我是被银针控制，他却并非如此。”</p>
她说得很是煞有介事，语气也十分坦诚，好像真有这么回事似的，说得将军和武状元，果然更是站在原地不动了，只谨慎的看着这边，想要看看羽离素是不是还正被控制着。</p>
但在后面揽着她的九方长渊却是知道，她说的，根本就是假的。</p>
她从头到尾，就算是银针入体，她也没有被人控制住。</p>
没有被羽离素控制，更没有被墨夷无常控制。</p>
做出那样一副被银针给控制住的样子，根本就是她伪装出来的</p>
否则，银针入体，分明是让她连动都不能动，话也说不了的，她又怎能在刚才对楚玺动手，从而逼得羽离素也是动手？</p>
羽离素和她一样，也是没有被墨夷无常控制</p>
他们两个人，都是在演戏</p>
演到最后，谁能演得让人看不出丝毫破绽来，这一场计划，谁就是获利最大的胜利者</p>
那么现在，毫无疑问。</p>
楚云裳伪装成功的同时，她也是让羽离素陪着她一起，同样伪装成功。</p>
这比起她自己伪装成功所要获得的利益，还要更大更多。</p>
至少，她这样做，是给了羽离素一个人情，没让羽离素伪装失败。</p>
羽离素欠她人情，她以后可以凭借着这个人情，来继续利用羽离素，或者是从羽离素身上得到什么。</p>
总而言之，今天这一场戏，所有人都以为楚云裳是被算计的，但其实，身处局中却还是将棋局一手掌控，全面按照着她的计划行进着的，只有她一个人。</p>
只有她一个人，才是真正的赢家</p>
哪怕是心机深沉如羽离素，都是被她成功算计，以致于刚才，不得不循着她的计划，做出一系列的举动来。</p>
羽离素是聪明的，所以从一开始，从九方长渊暗中保护着楚云裳来到这里，他第一眼看到楚云裳当真独自一人前来，他一方面不想让楚云裳真的被秋以筝算计，一方面又不想让楚云裳名声真的损毁，这便看似是被墨夷无常的傀儡意念给控制了，实则却是按照着他的办法，来配合着楚云裳演戏。</p>
他配合着楚云裳，逼墨夷无常现身，再动用银针，让墨夷无常以为一切计划都是在按照这秋以筝安排的走，这才心满意足的走，没有继续留下来，便也不能知道，秋以筝的计划，其实从戴着人皮面具混入汝阳侯府开始，就已经宣告失败了。</p>
再接着，楚玺到来，被楚云裳以控制住肢体行为的噱头，结结实实的刺了一剑。</p>
而羽离素之所以会在当时拉楚玺那么一把，是因为他知道，楚云裳只是要借用这一剑来达成她的目的而已，她并不真的想让楚玺这个时候死在这里。</p>
于是他和楚云裳配合得极好，配合得连秋以筝，都是一点异常都没看出来。</p>
戴着人皮面具，伪装成了一个大家闺秀的秋以筝隐在女眷之中，虽然对楚云裳清白居然没有被毁而感到扼腕，不知道自己计划中是哪点做得不对，但也还是在翘首看着，期待着接下来的事态发展。</p>
秋以筝在看着，其他人也都在看着。</p>
众宾客看着楚云裳银针离体，终于是恢复了正常，当即不少人都是松了一口气，她可算正常了。</p>
要是再不正常下去，恐怕她再拿剑，刺的就不是楚玺了，而是在场的其他人。</p>
楚云裳扶了把九方长渊揽在她腰间的手，便兀自站好，然后举步走向羽离素。</p>
羽离素维持着之前的姿势，腿脚别扭的坐在血泊中。</p>
她停在他面前，看都不看他身前的楚玺，只看着他，看他胸口上满是血色，新鲜的血液还在不停的从伤口中流出来，滚滚而落，染红了他银兰的衣袍。</p>
记忆之中，好像这还是第一次见他这样狼狈。</p>
她看着，然后便蹲下身来，分明是没看楚玺一眼的，却是手指一动，三根银针瞬间出现在手中，她当真是看也不看，随手往楚玺身上一扎，楚玺腰际伤口流血的速度，立时以一种可观的姿态，变慢了些许，虽然还是在流着血，但总归是没有刚才流得那么多了。</p>
简易解决好楚玺的伤，她这才再取出几根银针来，手指上下翻飞如同蝴蝶穿花，银针以肉眼不可见的速度，飞快刺入羽离素的胸口，羽离素胸口剑伤流血的速度，也是立即变得慢了下来。</p>
然羽离素却还是不动。</p>
因为她还没有给羽离素示意，说他可以动。</p>
解决了他的伤后，她又取出了一根银针。</p>
这根银针却是比之前用的要粗了一点，寒光闪闪，一看就是一旦刺入人的死穴，就绝对能将人给瞬间毙命的。</p>
总不能她要拿来杀了南阳王吧？</p>
旁观着的武状元正这样想着，就见她拿着那根银针，往羽离素头上某个穴位，轻轻扎了一扎。</p>
虽然这么个扎针的动作只是个障眼法而已，但羽离素还是觉得，这根银针一扎，他整个头脑立时变得十分的舒适，像是被缓解了长久以来的难过一样，舒服得让他眼睛微微眯起，与此同时，姿势别扭的腿脚，也终于是动了动，一副不再被人控制住的模样。</p>
楚云裳收回银针。</p>
她看着羽离素，须臾，轻声的开口。</p>
“你刚才说的话，都是真的吗？”</p>
羽离素此时也是抬头看她，闻言没有一丝犹豫，郑重的认真的点了点头。</p>
自然是真的。</p>
刚才那种场合之下，周围又没有别人，他何来还要说谎骗她？</p>
他说的，全是真心话。</p>
“原来是真的啊。”她轻声说着，突然笑了笑，笑容有些嘲讽，“我以为是假的呢。我和你未婚夫妻也当了两三年，这两三年里，羽离素，你从来都没有送过我一件东西，所以你说会在我及笄礼上送我嫁衣这王妃婚服，本就该是宫里准备的，是宫里人做好，才会送到我这里来，让我穿上嫁给你。这是规矩，规矩不能废，所以你给我准备的嫁衣，我怕是永远都穿不上的，你的这个礼物，我永远也不能接受。”</p>
一如之前他平静的和她说话，此刻她也是平静的指出他的行为：“还有，你说我狠心，你怎么就也不想一想，难道你就不狠心？我以前连见都没见过你，就平白无故被你拉上船，从此再也无法脱身。你白白毁了我的人生，毁了我的所有，这样的你，难道就不狠心吗？”</p>
尤其前世里，口口声声说她是他的未婚妻，他喜欢着她，会一辈子对她好会一辈子保护她。</p>
然而到了最后，他转身就娶了别的女人，当着别的女人的面表现出对她的所有厌恶和唾弃，他将她看成是个比乞丐还要更低微下贱的人，他不会正眼看她一眼，她被他玩弄得连只狗都不如。</p>
这样的他，也好意思说爱她？</p>
楚云裳难得对他笑得这样温柔：“羽离素，这就是你，你不要急着否认，这真的就是你，你在我楚云裳眼中，你就是这样的一个人。”</p>
“所以，你说，你是这样的人，我怎么可能会把我自己交给你？”</p>
说完，她便不再看他，转了转身，就面朝了楚玺。</p>
这时候的楚玺，眼前依旧血红与漆黑交错，知道楚云裳就在旁边，但却还是什么都看不到。</p>
于是只能感受到楚云裳慢慢靠近过来，附耳说了一句话。</p>
便是这句话，让得楚玺整个身体，瞬间变得紧绷了。</p>
－－－－－－题外话－－－－－－</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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