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有……没关系。”秦文思摸了下鼻头继续扇着火。
“他就是那个通缉犯,我就是和她私奔的背德师母。”丹依旧没有变换姿势。
秦文思停下手中的扇子,盯着丹还在发呆的眼睛许久。
“你不是。”秦文思淡淡地说出这三个字,继续扇起火来。
丹笑了,直起身子看向秦文思:
“你呀,是不是一看到好看的姑娘就心乱了。”
说完两只眼睛笑弯了形。
秦文思被她这么盯着取笑,不自觉得感到脸上发烧。
“没有,我从来不信别人口中的话,只相信自己的眼睛。”
丹转身从西面的锅房里提出一把铁茶壶,给秦文思倒了满满一碗褐色浓茶,拿过马扎移到他身边,接过他手里的小扇子,一边扇一边讲起自己和昌的故事:
我在十六岁的时候被父亲以五两银子卖给了一个练武的汉子,他是西南袁州苍门的武师。
身材矮小,性情凶悍,是一个典型的西南土族人,曾经在和朝廷平叛的军队对抗的时候抢了一个兵士的长刀,转身就把那个兵士拦腰劈成两半,大家都叫他劈山王。
我不知道他的真名,我也不想知道,我从来也没叫过他。
那天中午我第一次见到了昌,他给我端来了午饭。那会儿他还是个小孩子,五六岁吧,跟着他师傅——就是这个劈山王练功。
可怜这孩子无父无母,是被那人捡回来的,说是徒弟,完全就是当牲口在用,住也是住在关牛的牛棚里,雨天漏雨,冬天漏风,夏天还有赶不尽的蚊子,也是个可怜孩子。
师傅打他,他就忍着,师傅骂他,也从不还口。
在一次撞墙没死成后,他只要离开屋子就把我绑在床上,吃饭都是昌进来喂我。那时刚够床边高的他,眼里看不到一丝神采,像木偶一样每天机械地替他师傅干活。
一年后,我放弃了,不再寻死,也不想着逃走,那个深山密林逃也逃不掉,心想:
这或许就是我的命吧。
性格暴躁的他只要有一点不顺心就会发泄到我身上,打我、骂我,我现在回想那段日子,感觉从没见过太阳,一年到头都是阴阴的。
当昌的个头长起来之后,他师傅开始教他练功,只要一点没练好,就把昌打得浑身淤青,饭也不给吃。我看着可怜常常偷偷给他递饭,被他师傅发现我们俩都得挨打。
但我下次还会送,因为这里就我们两个可怜人。
昌是一个很要强的孩子,他从不恨他师傅,只觉得是自己练功不够好,挨打是应该的。所以他很刻苦,没日没夜的练功,只希望他师傅能够……哪怕一次能夸他一句。
但除了棍棒,他什么也没得到。
他受伤可都是我给他上的药呢,就像这次一样。
他身上哪里有疤,什么时候受得伤我都清清楚楚地记得。
很多年后,他已经长成了十几岁的大小伙了,那个头足有他师傅两个高。但只要师傅要打他,他就老老实实的跪在师傅面前,我从来没见过这么老实的孩子。
渐渐的我发现他开始有意躲着我,不吃我给他送的饭,也很抗拒我给他上药。
我一开始不知道为什么,以为他像他师傅一样开始讨厌我。直到有一天夜里,我看到他在偷看我们,那时我才发觉这个小孩已经长大了。
我也开始和他保持距离,本来一切都很好,大家还像平常一样过着日子,直到那个晚上。
昌的师傅在外面喝醉了酒,不知道在哪受了气,一进门就把我踹到地上,然后就是扇我脸。
我都没反应过来,脑袋就被扇得晕乎乎地,整个身体都没了力气,我很想哭,但早就哭不出来了。
小孩子哭是因为大人会赶来抱抱,我哭有什么用呢。
当我逐渐恢复知觉,想要推开他时,抬头看到昌就站在后面,我第一次在他眼里看到了光——凶狠的、像火一样的光。
他缓缓举起手中的柴刀,我吓坏了,摇着头示意他不要过来,嘴里不敢发出一点声音。
他站住了,盯着我的眼睛看了好久,我不知道他那时在想什么。但最后,他还是把柴刀从趴在我身上的这个男人的后背——插了进去。
现在想起来我当时为什么要摇头,否则我现在还生活在那片阴霾下呢,哪能晒到这么舒服的太阳。
丹说完,仰起脸,开心地笑着。
“然后,你们就逃到了姑苏?”秦文思看着丹脸上的笑容,刚刚一直压抑的心情好了很多。
“对啊,他断断续续的盖了这三间屋子,把我保护在这竹林中,说不会再让任何人来伤害我。”
丹微红着脸。
“你以为我们住在一起了吧。”丹忽然盯住秦文思的脸说。
秦文思愣住了,半响,幽幽地回道:“不是吗?”
丹瞅了眼昌的屋子,表现出失望的眼神:
“我也以为会这样,可是他从没碰过我。来到姑苏后,他多数日子都在外面作事。偶尔回来也只是帮我干干活,劈点柴,很少住这。我住在北面的屋子。”
“哦,对了。”丹又弯着眼睛笑起来说道,“每年满地花开的时候,他会回来陪我一天。今年那个时候快到了。”
说完,丹似乎提前去了那天一样,嘴边的笑容久久没有收回。
“说实话,他这次受伤我倒挺开心的,这几天应该都可以看到他。”
秦文思愣愣地看着面前这个皮肤白净,有着明眸皓齿,性格如雪中红梅一般清香冷艳的女子,不相信屋里那个昌竟会做出这种选择。
“但我也很怕他死掉,怕他忽然有一天不再回来。我可就剩下他了啊。”
秦文思看着面前这张五官立挺,点着红唇的侧脸,不愿相信她之前的日子是那样过来的。但此时,从她眼角那恰到好处的鱼尾纹中洋溢出来的幸福,确实是令人无可怀疑的。
“师母。”
昌虚弱地推开房门,呼唤着丹。
丹赶忙走过去扶住昌,责备起来:“你怎么出来了,还发着烧呢。”
“没事,我听见有生人的声音,出来看看。”
秦文思搬过一把藤椅,看着丹扶着昌坐进去后,作揖行礼道:“灵山学院,秦文思,打扰了。”
“多亏他我才拿到金疮药的,谢谢人家。”
此时昌已经穿了一件短袍,虚弱的抬起双手回礼道:“谢谢小哥了。”
丹将熬好的药倒在碗里,将碗放进冷水中,置凉后,伺候昌喝下。
秦文思在一边看着眼前的情景,若说他们不是夫妻,任谁看了都不会相信。
待昌喝完药后,秦文思觉得自己似乎显得多余了,便很识趣的拿好东西起身告辞。
“我送送他吧。”昌撑着扶手站起身来。
“我送吧,你歇着好了。”丹赶过来搀起他。
“没事,师母帮我把屋子收拾一下吧。我很快就回来。”
说完,昌向秦文思走去,秦文思赶忙腾出一只手搀好他,有点过意不去的说:“我自己走吧,不麻烦了。”
“这竹林没我和师母带路你是走不出去的,别客气了。”
昌伸出一只手绕过秦文思的后背搭在他肩膀上,两人一边聊天一边走进了竹林。
待身后的房屋隐没后,昌假装按住伤口,将另一只手伸进衣内,握住绑在身上的匕首。
正是:狗咬吕洞宾,辜负好人心。秦文思生死如何,且看后文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