敌人的援兵不久就会到了,此时似乎不是说话的时候,但栾布所言,实在是关乎战局安排,所以又不得不说。栾布语速很快:“末将看來,这件事处处透着诡异,我所能想到的,有这么几条。匈奴人劳军乏力,千里突进,深入我大军防守腹地,抢劫一个小小的斜坡村,其所冒风险与所获不成比例,此其一。”</p>
这一条,景培接令时已然想到,此时与栾布不谋而合,内心更加疑惑,不由问道:“其二呢?”</p>
“其二,事情发展到后來,匈奴人以打劫斜坡村为幌子,设伏诱歼前來救援的汉军,已被将军提前判断出。末将不明白的是,这里近汉军而远匈奴,对匈奴人來说,绝不是个理想的设伏地点,倒反而可能被汉军來个反包围。匈奴人虽然崇尚蛮力,野蛮未化,但也不至于连如此浅显的事都看不明白吧?既然能看明白,为何仍一意孤行?第三,我们已经和匈奴五千伏军交过了手,若算上他们用信号箭求援的那部分匈奴伏兵,此次匈奴的行动,动用兵力达到了上万兵马,这个数字可是不少哇!足以打一场大的战役了。为了一个小小的斜坡村,至于吗?第四,动用上万兵马,其目标显然不会是斜坡村,也不会仅仅是景将军所领两千军马,末将怀疑,他们的最大目标正是景将军!”</p>
“哼哼,远离大本营,深入对手腹地,层层设伏,不惜牺牲士兵性命,他们倒是很给本将军面子啊!继续讲!”景培语带嘲讽。</p>
“最后一点,景将军也看到了,匈奴人刚才施放了三支求援的信号箭,这个求援信号,匈奴援兵可以看到,难道附近的汉军就看不到?他们就不担心被我们汉军來个反包围?但他们仍然有恃无恐,那他们的依仗又是什么?”</p>
说到这里,栾布语气转而变得凝重:“景将军,接下來的话,末将不知当讲不当讲?”</p>
“讲!别婆婆妈妈的,你我二人,有什么话说不得?”景培看一眼这位瘦小精干,一脸精明的部下,知道栾布接下來的话也许将揭开自己久存于心的谜团,因而口气充满命令成分。</p>
景培话中所暗示的二人关系亲密的意思,绝非空穴來风。景培做校尉的时候,栾布还是景培手下一名普通骑兵。景培偶然发现,栾布识得文,断得字,这在遍地文盲的普通士兵当中相当罕见,所以就让栾布在自己身边做点文书之类的事。时间一长,发现栾布对天文地理、名家文章,甚至排兵布阵等无一不知,无一不晓,而且使得一手好双锏,竟是个文武全才。景培有意考校,就安排栾布担任了个伍长。沒想到这小子竟干的风生水起,他所带的兵,从來都是杀敌最多,损失最少。景培很欣赏,一步步提拔栾布,从伍长,什长,一直到军司马。景培升将军后,栾布也升任了校尉。要知道,校尉一职级别不低,相当于一方郡守,同样是秩比二千石。若不是景培惜才提携,沒有丝毫背景的栾布,即便身负大才,想要做到校尉一职,也是绝无可能。</p>
所以,栾布深感景将军的知遇之恩,情愿以命相报,既然看出了其中有问題,当然会善言提醒。</p>
“景将军与匈奴人作战十余年,杀敌无数,匈奴人对将军自然是切齿痛恨,必欲除之而后快,因而若知此番是将军领兵,那么如此大动干戈也就不难理解了。问題是,他们又是如何知道的?深入险地设伏,又有何依仗,他们当真就不怕偷鸡不成反蚀米吗?景将军,这只能说明,汉军中有奸细,而且职位不低。”</p>
景培静静听着,脸色越來越冷。景培清楚地记得,五哥曾判断大将军身边有内奸,沒想到今天在栾布这里再一次听到了这样的判断。但栾布接下來的话,让景培通身彻寒!</p>
“如果末将所料不差,景将军派出向裴大将军求援的人,此刻已经被人在半途劫杀。”</p>
对匈奴人的反包围不可能实现了!沒有什么可犹豫了,也沒有时间再犹豫,景培下令:“栾校尉,传本将军令,全军即刻撤退,由你带领一曲人马殿后。”</p>
栾布领令转身而去,景培在背后叮嘱:“栾校尉,活着回來!”栾布心头一阵火热,紧了紧马缰,最终还是沒有停顿,传令去了。</p>
景培站在坡顶,透过尚未熄灭的烟火间隙北望,只见遥遥的雪原尽头,一大片黑点,像黑色的沙尘暴,正向这里快速移动。景培暗道一声侥幸,若非得栾布提醒,见机的早,自己这方余下的一千五百多人将深陷重围,无一幸免。景培偏腿上马,最后望一眼栾布所在方向,拨转马头,领先向坡南方冲下。</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