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兰眼盯着那扇木门,点了点头。
……
子时,屋外的夜黑得不像话,风刮个不停,门窗痛苦地咯吱呻吟。看不见风浪,却能清楚感受到那股刺痛感,那份压抑感。
楚无意艰难地睁开眼,动了动疼得麻木的身子,强行下了床。
他无暇顾及自己还未完全愈合的伤口,那道邪魅的声音仿佛仍在他的耳边回响。
带上纳戒?难道说那人是屠村之人,但如果想要纳戒,他又何必留我活口?
楚无意仍套了那件破烂不堪的青袍,拖着身子出了门,前往约定之地——翠心湖。无论如何,他不得不去冒着个险。
风停了,空气开始凝固,阴云缓缓飘散,恍惚间透了月,映着琉璃的湖面,把水染上了刺眼的白。柳叶无风自起,飘落入湖,怪异地沉入了底。
楚无意蹒跚而至,小心地观察着四周。
湖畔的亭桥上似乎有个人,身材略胖,但根本看不清相貌。走近一瞧,才发现是个胡子拉碴的男人,浓眉大眼,脸上有道可怖的伤疤,四肢壮而不肥。他蹲在地上,手中拿着把布满黑斑的杀猪刀。手挥个不停,似乎在砍什么东西。
他……好像是裁缝铺对面那个肉店老板?
“可要买肉?一斤四文……”
楚无意没有回应他,手中早已凝好了灵气。
肉店老板缓缓高举了刀。随着刀猛然坠下,一声悲鸣,被斩落的黑物飞入夜,掉在地上,慢慢滚到了楚无意的脚边,洒了一地的粘稠液体。
人头?竟是人头!
“八斤半,给三十文就行。”人头微动乌唇。
人头突然邪异地笑出了声:“没钱也没关系,拿你身上的肉来换就好!”
话音刚落,不远处的无首尸身就提刀站起,遁入黑夜,向楚无意杀来。
楚无意吃力地闪躲寒刃,崩拳而出,轰飞了尸身。可他身上的伤口再度撕裂,衣袍又被鲜血打湿。
不知是谁打了一声响指,头颅与尸身融为黑水,消失于夜。
“不错不错,身负重伤之下,还能和筑基境过一招。”阴柔妖魅的声音无端传响,带了迷惑心智的隐秘之感。
楚无意顺着声音望去,源头乃是湖亭。
那声音的主人穿了一身红袍,绣有凤纹花案,腰间吊着一块白玉。散乱的银发之下,露了张俊美的面容,秀眼峨眉,高鼻薄唇,五官精致,水月观音。他只手枕头,慵懒地侧躺在亭中的长凳上。忽然起了风,凌乱的长发纷飞,半遮面容,半掩神色,似笑非笑,似眠非眠。目光温润如玉,却让人如芒在背,浑身不自在。
“敢问前辈所为何事?”楚无意散了灵气,行了行礼。
“在我这儿可别来这套,”男子摆了摆手,“你先过来……哦,对了,还是我帮你吧。”
男子屈指一弹,一股比夜还黑的灵气飞向楚无意,缠绕了他的身躯,将其带到亭中的凳上坐下。他又突然坐起身来,凭空取出酒器,倒酒满杯。浓烈酒香入鼻,竟多了些畅达之意。
楚无意没有做任何动静,任由他摆布,他知道自己远远不是这妖异男子的对手。
“你叫什么?”男子递了一杯酒给楚无意。
“楚无意。”楚无意推手辞谢。
“不饮此美酒,倒是有些对不住这秀景风光啊……”
“前辈好生雅趣。”
男子盯着楚无意看了看,沉吟道:“你还有些手段,能将我特制的尸气逼出体外。”
“前辈误会了,并不是我自己所为。”
“哦?是何许人助你?”
“也并不是什么隐秘,若是前辈不清楚,随意找个人打听一下便知,城中之人可没有不识柳先生的。”
“有所耳闻。”
男子眯眼笑了笑,轻声道:“你这纳戒……从何而来?”
“前辈认得这纳戒?”
借了月色,看得清纳戒的模样,两条栩栩如生的银蛇相互缠绕,泛了寒光,如同正在绞杀争斗一般。男子盯着戒指顿了许久,眉宇间的皮肉时不时跳动,似乎是想起了什么。
男子举杯一饮而尽,忽然大笑起来。
“我认得如何,不认得又如何?”他缓缓放杯,一声脆响,木桌开裂。
“倒也不如何,只是想着前辈或许和我的故人相识。”
“哦?”男子挑了挑眉,“这么说……这纳戒可是你那故人托付于你的?”
“正是。”楚无意没有躲避他的视线。
“你那故人可叫梅兰?”
梅兰?兰姨?楚无意心头一惊。
“前辈说的可是吴夫人?”
“吴夫人……梅兰,你终究是……”男子自言自语。
“罢了,”他嗤笑一声,“时候不早了,你回吧。”
楚无意愣了一下,这才站起身:“不知前辈尊名?”
“吴尝。”他又躺了下去,微闭双目。
“那楚某就告辞了。”
……
楚无意还未踏出第二步,一道无形之力就重重轰在他的后背上,将他震飞,落入湖中。
冰冷的湖水浸入伤口,却没有作痛,反而温暖而柔和,漆黑的深渊一片死寂,却并不窒息,反而舒适而惬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