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后,他对老高说:“你忙吧,我撤了。”
老高扬了下手,老罗走出大门,骑上门口外的一辆小三轮。这既是他的作业工具,也是他的交通工具。
本市的清洁工用车大多已经换成电动三轮。在换“装”的时候,电动三轮没完全到位,还有20多辆的缺口。为了避免产生矛盾,环卫局有政策,继续使用人力三轮的工人,每月发100元补助。
本来,老高有腿伤,领导打算给他先换成电动三轮,他却主动申请不换,理由是已经用习惯了,换了反而不方便。但明眼人看得出,他图的是那100元补助。
小三轮骑不快,只能慢悠悠地走着。今天的活儿干完了,他不着急回家,这个城市里没人等他。
老罗全名罗大铁,曾经的他本不是现今这般落魄。他的身体如同名字中的“大铁”一样,上高中的时候,是学校里的体育健将,他当时的理想是上警校,毕业后当警察。
那时,他追到了年级里最漂亮的女生,一切都顺心遂意,没想到恋人忽然提出分手,他激愤中失去理智,误以为恋人被班主任胁迫,才跟他分手,于是把班主任打了。
他被学校开除,流落社会,当警察的理想破灭,后来阴错阳差干起了私家侦探。私家侦探干的多是法律擦边球的生意,常在河边走,最后还是湿鞋了,被抓进去关了半年。
在监狱里,他没遭多少罪,他体育健将的体魄加上私家侦探的经历,没人敢惹他。出来后,发现老婆跑了。他们夫妻感情本就不好,她跑了也无所谓。对他打击最大的是孩子,在学校受到体罚,还被老师挖苦说有个蹲监狱的爸爸。孩子一时想不开,自杀了。
孩子是他的命根子,是他生命的寄托,孩子的死对他的打击是毁灭性的。他万念俱灰,离开了那个伤心地,来到本市,先后干过很多工作。
在建筑工地打工时,腿被砸伤了,养好之后,腿有点跛,但不明显,如果走路掩饰一点,很多人看不出来,但再也干不动重活了。后来通过一个老乡介绍,干起了环卫,虽然辛苦,但勉强维持生计。
罗大铁边想边蹬着三轮车,眼前出现一片平房,是一个城中村,他住的“狗窝”在里面。
现在,这样的城中村越来越少了。从大路拐进“村”,路灯没有了。好在今晚有月光,勉强能看清路。月亮很圆,文人看到如此月色,想的是情调,而他没那个闲心。
小三轮停在一个低矮的平房前,房子里没有一丝灯光,夜色中如同一处废弃的破房子。他下了小三轮,将其锁上,来到门前。房门很破旧,他凭感觉在门框边摸了一下,摸到一根细绳,拉了一下。
随着一声细微的响动,门楣上方一盏灯亮了。灯泡是老式的白炽灯,灯光发黄,度数不高,显得很昏暗。
开锁进门后,他摸了下门边的开关,将灯打开。屋子里的灯也如门外的那盏,昏黄黯淡。
他回身将门外的灯关掉,免得费电。进了房门,屋子灯光太暗,以至于房内的陈设仿佛隐藏在一片阴影里。房间只有6、7平米,靠墙根处放了一张床,挤得满满登登的。家具非常简单,都是他工作时捡到的旧家具。尽管简陋,收拾得却很整齐。看得出,他居于陋室,对自己要求并不凑合。
他跌坐在床上,床架被跌装得发出“吱吱咯咯”的响声,身子像塌了架的积木一样。一天的工作本不会让他如此瘫软,他的状态与心情有关。
今晚和城关一小门卫老高的聊天,让他想起了自己的孩子,使他心情非常颓丧,浑身无力,无心洗脸刷牙,也懒得脱衣服,裹着衣服躺倒在床上,两眼空洞地盯着模糊的天花板。
这时,他左腿隐隐作痛。这条腿在建筑工地受过伤,留下了后遗症。疼痛加重了他的烦躁,他咬牙忍了一会儿,不见好转。没办法,只得挣扎着起身,找出一小瓶二锅头,重新坐回到床上,一边喝着,一边等着酒劲上来。
他以前腿疼的时候,都靠喝酒来麻醉自己。今天晚上,那种酒后晕迷的感觉却迟迟未来。可能与想起孩子有关吧,今天的痛尤其深,深到心里,渗入骨髓。
他往床头方向挪了挪身子,伸手从枕头边摸出一个老旧的相框,上面镶着孩子的照片。虽然灯光太暗,但挡不住他的端详。他的孩子是女儿,长得很清秀。想到她已经不在尘世,他的心钻刺般疼痛。
门卫老高的话,让他既吃惊,又有一种“终于被我逮到了”的感觉。学校本该是一片净土,没想到竟如此污浊!他的一生就毁在学校手里,一个是自己高中时被开除,一个是女儿的自杀,对他都是毁灭性的,且都与老师有关。
今天在城关一小门口见到的那个马老师,听老高说,最可气的是,他竟然没有被抓起来。如果孩子在他班里,家长怎能放心呢?!
教师是人+类灵魂工程师,是园丁,对孩子的未来至关重要,要绝对“纯洁”,绝不允许有污点!罗大铁义愤填膺地想着,狠狠地砸了一下身下的床板。他不允许如此的污秽在校园里存在。
忽然,有个念头冒了出来。在这狗窝一般的栖身之地,一切都是破破烂烂,一屋子臭气熏天,满眼的昏昏暗暗,只有刚涌出的念头如同黑夜中的闪电,明亮如昼。别人不管,他管!他要“净师”,杀了那个流氓马老师。
这时,他突然感到自己的腿不疼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