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昪肥厚的嘴唇都在哆嗦,两撇小胡子不断发颤:“陛下……臣要如何回来啊……”
李乾笑了笑:“很简单嘛!”
“若祝融原谅了你,自然就把你送回来了。要是他不原谅你,你就继续讨饶。”
“反正在天上当个神仙,怎么也得比在这当郡守好得多吧?”
“陛下,陛下,臣……”宋昪哆哆嗦嗦地就想解释。
蔡京党羽们也沉默了。
这解释是宋昪自己拿出来的,如今皇帝陛下说了这么一顿,把棺材坑都填上土了,他们若是再想把人挖出来,那就是千难万难了。
李乾笑呵呵地望着宋昪:“宋郡守,你是大乾的忠臣,又是陇西郡守,想必定然不愿意见陇西被天火烧尽,生灵涂炭吧?”
好么,这是又在坟头上踩几脚,把浮土踩得更扎实了。
要是不愿意去,那就不是忠臣,照这么审下去,早晚难逃一死。
要是愿意去,那就直接去见天神了。
见宋昪已经被吓得体若筛糠了,李乾嘴角勾起一抹隐晦的冷笑。
下方百官也惊奇地望着宋昪,尤其是诸多御史们,更是解气。
这几天三法司会审的时候,宋昪可是硬气的很呢!没少和众多御史吵架!
如今来到廷议上,虽稍稍收敛了一下,但内里的那份傲气还是有的。
只是现在却被吓得如一条丧家之犬。
李乾双手撑在城墙上,笑着道:“君无戏言,你也不要担心朕不帮你说情!”
“让礼部定个日子,朕去南郊祭天,向祝融求情的时候,也一块把你送上去。”
“朕从前听说,有种古祭礼是把祭司用麻布包起来,再放进油缸里浸泡,待入夜之后,再将其头下脚上地吊起来,从脚开始点燃,直到烧尽。”
“如此一来,祭祀之人便可顺利见到火神,届时朕去南郊祭天,便以此法子送你去见火神,相信陇西百姓若是听说了你的义举,定会对你感激不尽啊!”
百官闻言纷纷一怔,心说还有这么新奇的祭礼?
品了片刻却一下子回过味儿来!
这踏马不就是点天灯吗?
皇帝要在祭天的时候,当众把宋昪点了天灯??
无论文武,大家都被这个想法震惊了!
一时间,承天门广场上一片寂静,只余下远处树上传来的刺耳知了声。
宋昪更是已经傻了,呆呆愣愣说不出一句话来。
他知道自己的下场可能不是很好,但点天灯也太踏马不好了吧?
那可是酷刑啊!古往今来又有几人遭过这种罪?
一众大人们悄悄打量着宋昪的身形,揣摩着他这身肥肉能烧几天。
然而关键时刻,还是魏征一脸沉重,站起身来。
“陛下,如此刑罚,太过酷烈,千百年后陛下声名必将为此所累!”
其他御史虽有些迟疑,但见魏征都发声了,也纷纷开口相劝:“陛下要处置此贪官,只需明正典刑方可!”
“是啊,陛下乃明君,以此左道手段将这贪官斩杀,恐玷污了陛下名声,也让天下百姓、诸侯国觉得我朝廷荒唐……”
李乾笑着道:“这怎么能是刑罚,分明是祭礼啊!”
他转头望向礼部方向:“王大宗伯,你阅书无数,想必定然知道这个祭礼吧?”
王莽动了动嘴唇,心里却是在骂娘。
“陛下……臣……臣孤陋寡闻,尚未读到过这个祭礼……”
“哈哈,无妨。”
李乾爽朗一笑:“改日你到宫里来,朕把那本古籍找给你看。”
嗯,朕让人写给你看。
“再说了,这宋昪宋郡守,可不是朕要强逼着他行此祭礼的,他可是大乾的忠臣,忠心日月可鉴,他是自愿去向火神祝融求情的。”
“人家想去当神仙,诸位卿家就算想拦着他,恐怕也拦不住啊!”
“是不是啊,宋郡守?”
“陛……陛下……”宋昪汗如浆下,一句完整的话都说不出来。
李乾喊得嗓子都有点不舒服了,向后一伸手,老太监又给他递过了一碗冰镇枇杷露,李乾小口抿着,望着下方的宋昪:“宋郡守,怎么了?”
“这天火降世,朕都是听你说的,这祝融与白虎之战,也都是听你说的。”
“如今朕愿意专门为了你去南郊祭天,保举你去见火神祝融,这你都犹犹豫豫的?别人想要朕这个天子来保举,朕还不愿意呢!”
“若有一天,你从祝融那回来,可得跟朕好好讲讲,那天上究竟是个什么样的,天神的尊容又是如何,也让朕开开眼,让朝中的大人们开开眼,如何?”
听着皇帝陛下亲切随和的语气,大臣们几乎都以为宋昪只是去出个差,过不了几个月就能回来了。
可那是被点天灯啊!到时候骨头说不定都烧没了,就算真能回来……这人得往哪去啊?
只是听完皇帝陛下这顿话,再劝似乎也没了立场。
首先,这点天灯的法子确实很古怪,硬把它说成祭礼似乎也没问题。
其次,这一通神神怪怪的说法都是宋昪自己整出来的,他自己说的,难道自己还不信吗?
如今要去天上当神仙、伺候天神,可比在凡间当大臣好得多啊。
什么叫自食恶果?
这就叫自食恶果!
众多不相干的大臣们眼中闪过一抹古怪的笑意,秦桧面上的表情则只是古怪。
自李乾一开口,他就觉得不对劲。
只是没想到竟然以这种法子惩办了宋昪,说他想法古怪,还真是每次都出人意料。
虽说此次皇帝做了决定,让秦桧小胜一筹,可他还是没什么高兴的表情。
秦相喟然一叹,这样的皇帝陛下,不知此生有没有看透他心思的一天。
廷议当场,百官们纷纷不做声,李乾小口小口地呷着碗里甘甜的枇杷露,望着下面颤颤巍巍、说不出话来的宋昪。
魏征却没有放弃,接着沉声道:“陛下,虽是祭礼,但此祭礼必乃古久之时所用,天地蛮荒、百姓蒙昧、茹毛饮血,是故有如此残忍之祭礼。”
“然而自我大乾太祖开国八百年以来,国朝以礼仪教化行天下,如今生民德泽,道义礼法,人方与禽兽有别,九州万方,百兆生民无不感念圣恩。”
“如今陛下天资聪颖,仁心慈厚,又励精图治,革除积弊,兴复国朝,日后必为一代明君,但若当下行此蛮荒祭祀,日后青史之上,必为陛下留下一残暴之名。”
魏征拱手向城墙上,高声喝道:“陛下,臣请陛下收回此命。”
李乾一怔,连枇杷露也不喝了,面上仿佛闪过一抹犹疑:“朕真有你说的这么好?能当明君?”
下面官员见他这样儿,纷纷一怔。
就您?
您还真产生幻想了?
陛下,您也不撒泡尿照照您自己个儿?
就这幅要把大臣祭天点天灯的架势,确定是明君而不是冥君?
全天下人排着队当皇帝,明君也轮不到你!
魏征却坚定地道:“只要陛下能兼听天下,戒奢以俭,勤政爱民,以宽仁行天下,必为一代明君,大乾中兴之主!”
宋昪也缓过劲儿来,高声哭喊着、涕泪横流:“陛下,陛下,魏大人说的对啊,您是明君!”
“臣也想明白了,臣不想去侍候火神,臣愿意侍候您这样的明君!”
“臣愿意日夜为陇西祈福,为陛下祈福!只要陇西天火一直不绝,臣就一直不吃饭,臣就算饿死,也是为陇西百姓饿死,臣心甘情愿啊!”
李乾撇了撇嘴,常平仓都踏马让你给烧没了,你还想烧啥?
蔡京皱了皱眉头,终于再次站起身来,拱手道:“陛下,宋昪忠于人君胜于天神,这岂不说明,陛下之圣名,已远超天神?日后传颂出去,也必为一代佳话!”
“还请陛下收回祭天之成命,令宋昪继续做朝廷的臣子。”
李乾借着喝枇杷露的瓷碗,掩住了嘴上的笑意。
蔡京,终于又跳出来了。
俗话说得好,君以此兴,必以此亡。
李乾明白,蔡京有这么大威势,全靠他在朝中的党羽、人脉。
可人脉这玩意儿,有好处也有坏处。
宋昪落难,满朝文武都看在眼里,早晚也会传遍大乾。
若他蔡京今天不管宋昪,可能只有一两个朋友看着心寒,因而离去。
明日若再有个人落难,他蔡京不管,可能要走七八个。
可等到第三个、第四个的时候,他蔡京再不管,他的人脉就会流失一半了。
人脉损失越多,他就越是虚弱,就越是管不了事。
等到山崩之时,再怎么想挽回,也是不可能的了。
这就是一个劣性循环!!
尤其是如今魏征都站出来替宋昪求情,他蔡京要是再不管,那只会加重这个崩溃的速度。
李乾在城墙前站了许久,也被晒的头昏脑涨,又端着瓷碗坐回了椅子上。
伞盖的阴影投下来,让群臣一时看不清他的表情。
“蔡卿家所言也有理……”
李乾表面上还是非常看重这几个顶尖文臣的意见:“那你以为,当务之急究竟是为何呢?”
蔡京沉声道:“陛下,当务之急不是处理宋昪的罪过,而是先平息陇西的危局。”
“如今陇西所有常平仓付之一炬,民心浮动,府兵大营被烧毁,军心又不安。值此危难之际,应当派遣一位能臣前往陇西,接任陇西郡守一职,平息祸乱,稳定民心、军心。”
李乾沉默了片刻,又转头问向秦桧:“秦相,你觉得呢?”
秦桧起身,拱手奏道:“陛下,臣也以为蔡大人说的有道理。陇西距京城如此之进,肘腋之间,陇西稳定,朝廷方能稳定。”
李乾轻轻点头:“二位卿家和朕想的一样。宋昪既然不想去天上侍候天神,那便先留下他,再议其罪名。”
“眼下的当务之急,还是给陇西寻一位合适的新郡守。”
秦桧与蔡京都打起了精神,这才是最关键的时候。
只不过还未待李乾发问,吏部右侍郎吴省兰又开口了:“陛下,吏部倒是有个卓绝优异的人选,要推荐给陛下。”
满朝文物闻言一怔,吏部突然也要插一杠子?
这情况怎么又扑朔迷离起来了?
秦桧与蔡京都是眉头一皱,和珅不在京城,竟然还想摘桃子?
你在想屁吃呢?
不过这种任命上,吏部确实有发言权,就算他们再不满,也只能先听完。
李乾坐在伞盖下,远远望着吴省兰:“真有这么优秀的人,能解当今陇西困境?”
“是有一个,陛下。”
吴省兰一本正经地道:“刑部郎中高士廉年年考校优异,为人老成持重,处变有方,沉着有度,正是应对当今陇西局面的最好人选。”
这话一出,百官齐齐愣住了。
吏部居然举了个刑部的人?脑子没烧坏吧?
秦桧也是一怔,可随即又想到了高士廉是谁,深深皱起了眉头,转头与自己的亲信对视一眼。
这个结果,他不是很能接受。
蔡京面色也不太好看,也转头与亲信对视一眼,心领神会。
百官之中也有明白人,纷纷向其他人介绍高士廉究竟是谁。
清楚之后,大家看吴省兰的眼神就有些微妙了。
李乾望着百官的反应,抿着枇杷露感慨着道:“高士廉啊……”
“若高士廉真的就任了此职,那他的刑部郎中之位就空出来了。”
“朕记得秦相前些阵子对朕推举了一个贤才,正是如今在京兆府任六品推官的蔡卞。”
“不如就让蔡卞去刑部,补上高士廉的位子吧?”
李乾环视了下方群臣一眼:“诸位卿家以为如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