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要一起联名的人够多,就算是皇帝,也不得不屈服。
蔡京一会儿轻轻点头,一会儿又皱起眉头,似乎在权衡这件事的利弊。
想了片刻后,他还是摇了摇头:“不妥。只是为了此事就大动干戈,不妥。”
“你们可莫要忘了,掀起这谣言的初衷是为了什么。”
听了蔡京的话,在场众人都缓缓点头,陷入了沉思之中。
最初是为了什么?
自然是为了那上百万亩的良田!
是为了掀起一波强大的势头,随后反馈到朝中,让皇帝陛下在大势下服软。
或者是让严嵩与和珅服软。
蔡京见他们沉默,接着道:“诸位,我们的目的不是什么谣言,而是荥阳与汴州的局势。”
“谣言只是手段和过程,不能因过程出了问题,就牵连着结果就要出问题。”
“我们因为谣言之事齐齐上书,到了荥阳、汴州之事再齐齐上书……”
蔡京目光沉凝:“接连如此,太过树大招风,容易引来别人的注目。”
众党羽沉默,纷纷明白了他的意思。
只有一直没说话的高勋此刻突然开了口:“大人,若是其他人开始进谏,那咱们是不是能跟在他们身后呢。”
这话说的也有道理。
毕竟这次受到影响的可不只他们而已,还有许多官员也对这些谣言苦不堪言。
其他众多蔡党也望着蔡京,等着他的话。
蔡京沉默了片刻,这才道:“若要一同上书,就要将先前那些散播陛下谣言的人定罪。”
这话很直接,也让诸多蔡党官员无法反驳。
没道理造皇帝谣的人还在逍遥法外,就要先处理造大臣们谣的人。
“那就做好处置的准备吧。”
蔡京又叹了口气,轻轻摇头道:“之前传的话,现在满城百姓还有几人能记得起?”
人们的记性都是有时限的,有了这么多新的热点,谁还记得之前的东西?
况且,和什么绿叶尚书、毛毛虫之类的东西比起来,皇帝从荥阳运金银财宝的事情实在是太平平无奇、太老套了。
百姓们可能已经听过无数类似的谣言,又怎么及得上前者新鲜刺激?
“就算不处置,若真有其他官员齐齐上书之事发生,我们反倒成了他们的绊脚石。”
蔡党官员们反应不一,但大多还是轻轻点了点头。
“蔡大人所言极是。”
高勋笑着点了点头:“之前下官等人都被这谣言之事迷住了心神,多亏蔡大人临危不乱,指点迷津。”
“当真是下官们的定海神针啊!”
蔡京嘴角扯出一抹笑容:“定海神针之说还是过了……”
“不会过,不会过。”
“是啊,蔡大人完全当得起!”
“蔡大人痛陈利弊,当真如醍醐灌顶啊……”
在一众马匹声中,蔡京的心情终于好转了几分。
当然,这也和看到谣言终于要平静的希望分不开。
蔡京等人的谋划很是顺利。
两日后的朝会上,果然有人再次提出了查禁“小草书”的事情。
但今日的首倡之人出乎了蔡京党羽的预料,出乎了李乾的预料,也出乎了所有人的预料。
因为他是魏征。
乾阳殿中,晨光熹微,一根根大红的盘龙柱投射下阴影。
魏征出列在前,一身大红官袍,腰背笔直,手持笏板,朗声道:“陛下,如今因这些谣言,城中百姓人心浮动,甚至有人不事生产,专门摆弄这些所谓的‘小草书’。”
“民心如水,民动如烟,还望陛下重视此事,臣以为此事或许有他国奸细暗中作祟,此事不可不防!”
魏征一脸严肃拱手道:“如今百姓皆以为朝中的大臣都是一肚子的鸡鸣狗盗、男盗女娼,长此以往,后果不堪设想。”
大臣们差点要晕死。
你踏马能不能说点好听的?
什么叫一肚子鸡鸣狗盗?男盗女娼?
李乾也是一惊,心说是谁把这么大的机密泄露出去了?
什么?
原来是我自己啊,那没事了!
眼下满朝大臣,无论是谁说要禁止谣言,他都会不屑,但唯独魏征说,李乾不会生气。
因为之前蔡京那些王八蛋造他李乾的谣时候,魏征也曾经站出来制止过,还说要若刑部不敢审,大可将此事交给御史台来审问。
只不过三法司虽名为三法司,但实际上审桉子的活计主要还是由刑部或者大理寺来做的,御史台在其中还是监督作用。
当时那几个桉犯被刑部牢牢把持在手中,别人根本就很难插手。
所以魏征努力一番后,还是失败了。
但李乾还是记着了他的好,所以魏征说完后,李乾并没有着急说话,而是缓缓点着头,望着其余的诸多大臣。
李渊也突然站起身来,拱手道:“陛下,臣以为此顽劣之风不可长!”
“百姓借此时娱乐消遣本事好事,陛下体恤生民,亦乃仁心之举,也是好事。”
“然此事却被有心之人利用,抹黑朝廷,为非作歹,此乃祸乱之始也!”
李乾望着这位被抹黑的不轻的皇叔,多少也是有几分心虚的。
他最初只是小小的造个谣,没想到那个谣的威力有点大,直接把李渊拉进了“草书三侠”的位置之中。
想必这货最近也很憋屈吧?
随着李渊开口,其他被小草书害苦了的官员也开口发声,一个劲儿地痛斥这玩意儿的害处。
“陛下,此事有百害而无一利,还望陛下查禁此事!”
“还要将幕后屑小抓出来,说不定此人就是元国的奸细!”
“陛下,不严惩这种在幕后上蹿下跳之人,我大乾的威严何在……”
一个个穿着绯袍的大臣们吹胡子瞪眼,这么多天的憋屈,似乎终于找到了发泄的渠道。
就连向来不喜欢说话的京兆尹王缙这次都开了口,忍不住痛斥那些无良的小草书。
他王大人对于佛祖可是很虔诚的,怎么可能有什么尼姑的事儿?
不可能,根本就是空穴来风!
蔡京的一众党羽亦混在诸多大臣里面,非常顺滑,毫无痕迹。
李乾望着下方群情激奋的大臣们,心知火候到了。
他转头看了一眼侍立在一旁的老太监,老太监马上心领神会。
“肃静!”他一嗓子下去,百官也知道皇帝陛下大概是有了决策,便纷纷安静了下去。李乾眉头微微皱起来:“诸位爱卿为何都如此?难道京城中的谣言真的放肆到如此地步了?”
“还让百姓以为满朝大臣都是些鸡鸣狗盗之人?这究竟是什么谣言?”
“额……”百官们都不吭声,纷纷不复方才扯着脖子嗷嗷叫的神勇姿态。
魏征刚要开口解释,李渊突然黑着一张脸道:“陛下,无论何种谣言,都为不实之事,应当禁绝。”
“先前有人在京城中造谣,刑部未予惩处,正是助长了这些贼人的嚣张气焰!”
“臣以为刑部有失职之过!”
李渊直接将之前造谣的和现在写小草书的人归结为了一类。
李乾闻言一怔,缓缓点了点头。
不过还没待他开口,下方的邓洵武和高勋就同时站出来齐声道:“陛下,刑部认错。”
邓洵武随即道:“陛下,先前臣以为那些贼人妄言君上,并非臣子所能入耳的,所以才不敢贸然审理那些人。”
“既然如今陛下吩咐了,如今京城中的谣言又屡禁不止,臣以为当重惩最开始造谣的贼人。”
李乾面无表情的点点头,心中却有些不屑。
你们散播的那点谣言,早就被人忘到屁股后面去了,现在倒想起来惩处那些人了,早干嘛去了?
而且照这姓邓的王八蛋一说,反倒像是他李乾不识好歹一样。
“那你们觉得,应当如何重重惩处?”
邓洵武一愣,显然没想到李乾会问这个。
“陛下……”他只是停顿了片刻,便开口回道:“臣以为罪行重者,当判斩首、绞刑或发往边地充军,轻者量其行为予以杖刑等刑罚。”
“嗯。”李乾轻轻点了点头:“判决后交由大理寺复核。”
“是,陛下。”邓洵武拱手回道。
“臣领旨。”鄢懋卿也跳出来,一脸急不可耐地回道。
之前的那些谣言不仅抹黑了李乾,还暗里刺了和珅、严嵩。
鄢懋卿早就想把那几个人狠狠地罚一遍,向严嵩表表忠心,怎奈何这桉子一直被捏在刑部手里。
如今好不容易逮到机会,怎能不好好折腾折腾?
之前的谣言处理完,那就该处理最近的谣言了。
李乾望着诸多官员,皱着眉头道:“看来诸位卿家都深受这谣言的影响啊,朕也有些好奇了。”
大臣们再次把心提到了嗓子眼,所幸皇帝陛下的话也只是到了这里,并未接着往下说。
李乾轻轻叹了口气:“其实,朕也是被城中谣言害苦了的人,也能理解诸位的苦衷。”
“既然诸位卿家都这么说了,那就将那些小草书禁掉也好。”
大臣们齐齐松了口气,直呼:“陛下圣明”。
李乾望着他们的神色,突然又一转话头:“但朕以为,皇叔说的也有道理。”
李渊有些懵地抬起头,什么有道理?
李乾假装没看到他,接着道:“百姓借这事娱乐消遣,本是好事,可坏就坏在被有心之人利用了。”
他接着道:“防民之口,甚于防川。朕以为堵不如疏,上古圣皇大禹治水时,亦是以疏通代替淤堵,方有我大乾如今之滔滔水脉,恩泽百姓。”
大臣们继续望着皇帝陛下,不明白他东拉西扯这一阵,葫芦里卖的究竟是什么药。
只有少数人似乎是察觉到了一些苗头,纷纷皱起了眉。
李乾接着道:“如今百姓们都乐于此事,朝廷却直接将其禁止,定会如洪水来时,却只堵不疏一般,时间一长,定会有差错。”
“所以,朕决定在皇城中再立一个衙门,专门收集民间的这些小草纸,摘抄后呈交给朕。”
他笑望着在场的诸多大臣:“这也算是百姓们发声的一个渠道嘛,朕也得知道咱们大乾百姓心中所思所想才行!”
大臣们瞬间头皮发麻,你看那些玩意儿干啥?笑话我们吗?
“陛下,祖制从未有过此例,还请陛下收回成命。”蔡京老脸发绿,率先躬身道。
秦桧也忍不住站起身来,朗声道:“陛下,朝廷整日处理奏章政务,就已经难以分身,如今再加上这百姓的草书,更是处理不过来。”
“不用急。”
李乾笑着道:“朕又没说要朝廷处理。”
“朝廷的诸位卿家每日处理国事,已经够麻烦的了,这点琐事还是让朕自己来吧,再苦一苦朕,无妨的。”
让他这么一说,大臣们更是不乐意了,纷纷要梗着脖子辩驳。
只是李乾早就料到了他们的反应,他清了清嗓子,开口道:“诸位卿家,既然此事都提到朝会上来,而且都说了两次,想必你们说的这谣言、草书之事已经非常严重了。”
他脸色肃然道:“如今百姓皆在言此事,贸然堵塞言路,恐怕后果不堪设想。”
“陛下,百姓之言算什么言路?”
秦桧无奈地道:“寻常百姓不通文辞,写出来的东西亦是粗鄙不堪。”
“京城中百姓诸多,更是良莠不齐,若有包藏祸心之辈蛊惑了陛下,更是防不胜防。”
“秦相此言差矣。”魏征突然开口道。
秦桧本来还要接着说,可听了这话后直接又把话憋回了肚子里,转头笑望着魏征:“不知魏大夫有何高见?”
魏征直言道:“兼听则明,偏听则暗。秦相,百姓之言难道就不算言路了吗?”
“天下任何一人,只要其言能达于君上之耳,能对君上有所帮助,便算得上言路,便对我大乾有帮助。”
魏征就是言官头头,秦桧和他辩这个天生就占劣势。
不过秦桧也不是简单角色,他轻笑着道:“魏大夫,言官都是朝廷选拔出来的俊才,自然能进言于陛下。”
“可若是让外面百姓随即写那些乱七八糟的东西,不仅其中大多都为臆测,百假难有一真,每日看那么多文书,对陛下龙体更是拖累。”
“魏大夫还是谨慎些好。”
李乾望着两人的争辩,微微一笑。
这种事儿无论何时提出来,都会遇到阻力,幸好今天他有些准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