众人一边称赞他,一边悄悄离远了几步。
那人也不在意,洒然一笑,便大步走向了前方的京兆府衙门。
诸多百姓见他真敢上,一边感慨他的勇气,一边觉得很不理解。
难道这人真是闲的蛋疼了吗?
那举人大踏步走到京兆府衙门前,问守门的两人壮班衙役道:“请问那告示上的广闻司究竟在何处?”
“不知道。”两个衙役都摇了摇头:“不知道有这个衙门。”
“不知道?”
那举人皱眉,反手指着申明亭方向:“那告示上写的明明白白,能写了东西递到广闻司,你们怎么不知道?”
两个衙役本来是丧门神般的存在,往常路过京兆府的百姓见了他们都绕路走。
只是今天却被人这么质问,一时间都气的牙根痒痒。
但眼前这人是个举人,这种人最是难缠,一旦沾上比牛皮糖还恶心,非得粘掉你一块肉才肯罢休。
其中一个衙役只得强忍着厌烦道:“我们确实不知道,你还是到别处问问吧。”
“你们京兆府贴的告示,反倒让我去问别人?”
那举人吹胡子瞪眼地望着这几个衙役,不过他似乎也知道这些小吏很难缠,所以也没有进一步的过激举动,而是骂骂咧咧地转身回去了。
“真晦气……”
这边的百姓好奇地望着愤愤而归的他,直到举人解释后,才惊讶出声。
“他们也不知道广闻司?”
“说来也奇怪,我从小就是在京城里长大的,也没听过又什么广闻司啊?”
“谁知道呢?这玩意儿是不是官府拿出来湖弄咱们的啊……”
虽然只有少数人才敢去这所谓的广闻司,但这件事儿还是代替小草书,成了城中百姓们的交谈热点。
而在皇城中的李乾,也在为此事头痛。
“翰林院就剩下这么几个歪瓜裂枣了吗?”李乾无奈地望着眼前吏部送来的名单。
下方的吴省兰大汗,就算这是真事儿,可您老也不能这么说啊!
“陛下,这几年翰院是人才凋零,有些青黄不接……”
李乾轻轻叹了口气,也明白他的话。
在曾经的大乾,翰林院也辉煌过很长一段时间。
但自从李乾的爷爷英宗皇帝开始,这一切就变了。
翰林院强盛的根基在于皇帝和日讲制度,他们负责东宫皇储的教导,负责给皇帝日讲,也就是讲课。
这样的一个部门,想不强盛都难。
皇储登基之后,怎么可能亏待自己的老师呢?
翰林院也由此渐渐发展成了一个非常清贵的衙门,出过不少宰相、尚书。
但后来这种情况渐渐改变,原因还是出在皇帝身上。
那位英宗皇帝当皇储时就不是省心的主,从李乾也从书籍上看到过那位老人家的事迹,不得不说,比自己会玩多了。
他在东宫时就异常排斥翰林院的老学究,到了当上皇帝,更是直接停了日讲。
换句话说,这位不仅是天天旷课,而且还直接把老师给辞退了。
而李乾的爹,也就是穆宗皇帝的行为同上面这位也是如出一辙,一看就知道这是父子俩。
到了李乾这里……只能说祖孙三代的基因很强大,他又干出了一样的事儿。
在这一连三代的努力下,翰林院从一个清贵无比的衙门,渐渐沦落到了现在狗不理的地位。
其实在李乾看来,翰林院衰落的例子特别适用于“权力中心论”。
皇帝就是权力的中心,谁更接近皇帝,谁就能掌握更多的权力。
当然,那是曾经的情况,如今早就不一样了。
权力的中心早就从皇帝身上分散了出去。
但只要李乾肯努力,权力还是会渐渐地转回他的身上,毕竟皇帝才是名正言顺的万民之主……
下方的吴省兰望着神色不定的皇帝陛下,心中也是有些忐忑,忍不住解释道:
“陛下,这广闻司的司务是正八品,吏部也不能无缘无故地将六品、七品的人贬官放到广闻司。”
“而在翰林院之内,八品官员只有翰林博士、典籍,九品官员只有翰林侍书和翰林待诏。所以可供选择的人也就不太多。”
现在翰林院的烂归烂,但还是有一个清贵的名声。
但广闻司那种地方……去了肯定要天天和泥腿子们打交道,这清贵之名也就没了。
所以根本没人愿意舍弃翰林院的唯一优势,往新成立的广闻司跑。
李乾揉了揉眉头:“朕知道了,但这几个人……”
他翻动着这几个人的资料,实在是有些无奈。
其中要么是在翰林院熬了许多年的书呆子,要么是六十多岁马上就要致仕的老头儿,这样的人怎么能用?
吴省兰讪笑着道:“陛下,您不妨先就和挑个人先用着,再等几个月,等到明年的新科进士出来,再从其中择一良才,充任广闻司司务之职。”
“那些进士们眼界都不高,给这么一个官儿,想必有大把的人都愿意去。”
李乾闻言考虑了片刻。
现在是十月多,殿试则是在明年四月举行,也就是说……还有半年?
李乾斟酌了一会儿,还是道:“那就先从这些人里面挑一个。”
没办法,他当时在朝会上都说了,要在翰林院里边选,现在也不能刚转过头就不认账。
而且半年时间,已经足够大臣们适应广闻司,到时候自己再整出什么报纸来,他们应该也能接受……吧?
“吴卿家,你觉得哪个人比较合适?”李乾望着吴省兰。
吴省兰干笑一声,对李乾道:“陛下,臣以为翰林院典籍常秩此人为人正派,持事有度,或可帮陛下操持广闻司。”
李乾翻动着手中的一沓文书,不一会儿就翻到了这个叫常秩的人。
“常秩,汝阴人,年六十七……”
李乾看了一会儿,有些不解地抬起了头,望向吴省兰:“不知此人有何过人之处?”
不挑个年轻力状的吗?
吴省兰急忙解释道:“陛下,常秩此人虽然老迈,然而才学过人,学识渊博,人品正直,遇事自有一番气度。”
“若令此人掌管广闻司,或许不会有大作为,但也不会犯什么大错,最为稳健。”
“而且这广闻司也是与百姓接触的衙门,若选一老成之人去主持,也会让百姓更加敬重……”
李乾听了一会儿,有些瞠目结舌,没想到还有这种门道。
吴省兰话中的意思是,大乾人骨子里都有尊老爱幼的优良思想和传统。
不需要常秩这个广闻司司务有多好的名声,只要他不去作恶,不臭名昭着,前去递文书的百姓看在老人的份儿上,也不会对他太过无礼,也不会太吵闹。
如此一来就能免去许多不必要的争端。
李乾轻轻点头,这貌似也有些可行?
“好,既然吴卿家都这么说了,那就依你之见。”
“将常秩调任广闻司担任司务,至于两个司丞就一定要选年轻力壮的人了,替着司务做一些力气活也行。”
“是,陛下。”吴省兰当即应声。
李乾又接着道:“广闻司衙门选好在哪了吗?”
“回陛下,已经选好了。”
吴省兰当即道:“臣和通政司商量了一番,准备将其放在皇城南门,通政司之侧。”
“让通政司空出几间值房来,给广闻司用。”
李乾思索了片刻,还是摇了摇头:“不妥。”
“通政司接的是百官奏章,放在皇城之南自然合适,但广闻司接的是百姓的文章,又如何能放在皇城?哪个百姓能递的进来?”
吴省兰一脸敬佩地拱了拱手:“陛下圣明,思虑周全,臣就没想到这点。”
李乾却不会被这种马戏骗住。
说吴省兰没想到这事儿,可能性不大,这货大概是早就想到了,只不过是故意那么说的。
留下一点非常明显的错误,交给上司来指正,给上司留下一点改进余地和指点的成就感,这货真是……
老职场人了。
李乾没理会这个,而是接着问道:“能不能让京兆府衙门空出靠外的一块地方来?先把广闻司的衙门安置在那里。”
“广闻司衙门里的一应杂务、防卫工作,全都由京兆府衙门的衙役负责。”
吴省兰当即拱手道:“是,陛下。”
“臣这就回去同京兆府商讨一应事宜。”
“好。”李乾点点头:“若他们还有疑问,就让王令尹来寻朕。”
“还有,常秩若愿意去做这个广闻司司务,就让他上任之前来见朕一面。”
这个衙门性质特殊,自己还是要重视起来的。
“是,陛下。”吴省兰再次应声:“常秩年将致仕,定愿意在最后几年为君分忧。”
他已经从李乾的话中体会出来,皇帝陛下似乎格外看重广闻司这个衙门。
既然如此,那就不能如之前的打算一样了。
李乾却是一愣,从吴省兰最后这句话里听出了点意思。
不过他也并未多说,而是任由吴省兰就此告退。
不得不说,有李乾的嘱咐,吏部的效率还是蛮快的,京兆府那边也没什么异议。
只是几个房间,几个做杂事的衙役,对他们来说根本算不了什么,很快就办的妥妥的。
而与此同时,李乾的第一任广闻司务,也来到了他这里。
“臣翰林典籍常秩,参见陛下。”
李乾的政事堂中,还是头一次进来绿袍官儿,这让他都有片刻的失神。
这人容颜苍老,鹤发白须,腰背也有些许的伛偻,只是身上的精气神还是足够的,双目明亮,并不是那种老的动不了的人。
这也让李乾暗暗松了口气,吴省兰也不可能给自己推荐那种太不靠谱的人。
“常卿家,请起。”
出于对老人家的尊重,李乾还喊道:“大伴,赐座。”
“谢陛下。”
常秩明显有些惊讶,先是谢了恩,随后才坐到了圆凳上。
“常卿家。”李乾笑呵呵地望着他:“以后升任了广闻司务,可莫要再自称翰林院典籍了。”
翰林院典籍是从八品,而广闻司务则是正八品的官,升任一说倒也合适。
只不过李乾知其一不知其二,京官的品级的含金量高于外官,可从前的翰林院鼎盛的时候,翰林院的官员品级还要高于京官。
正六品的翰林侍读充日讲官,是敢和正三品的六部侍郎叫板的。
所以,听了李乾的话,常秩微不可查地叹了口气,眉宇间也闪过一抹说不出是落寞还是无奈的意味。
“陛下,臣不过一无用之身,在翰林院治学多年,所接触都是经史子集,只会纸上谈兵,并未与百姓有过太多交集。”
“如今贸然接此重任,唯恐辜负圣恩,办不好广闻司的差事。”
李乾闻言一怔,倒是对他高看了一眼。
不管能力如何,他能认识到自己的缺陷,有这种自知之明,就足以让李乾另眼相待了。
实际上,这也是如今大多数所谓“清贵”官员的通病。
只会嘴上指挥,真办起事儿来一塌湖涂。
“无妨。”
李乾如今都把人叫过来了,怎么可能还摆出一副犹犹豫豫的样子?
他早就权衡过常秩的优劣了。
“常卿家,你不必太过担心。”
李乾笑着道:“之前吴部堂向朕举荐了你,朕又看了你这些年的履历,方知翰林院中竟然有常卿家这般遗才。”
“从前担任清贵官职,而后在朝中做的不错的大有人在,比的祠祭司员外郎李格非,先前便是国子监的太学博士,如今照样把礼部的差事做的很好。”
“今日广闻司之差事,也不过是一个历练,待常卿家熟练朝政之后,朕再有安排。”
当然,前提是你做的很好。
常秩却没吃李乾画出来的大饼,而是苦笑着道:“陛下,近年来臣身子渐渐不适,恐怕已不能再担任要职了。”
“臣只想再为陛下效力几年,便乞一无用骸骨归乡。”
正常来说,大乾的朝臣们是七十岁致仕。
有许多混不下去、或者不愿意接着混的官儿致仕的早,还有很多混的很好,很当红的官则可以更晚致仕,甚至干到八九十都不奇怪。
李乾却笑着摇摇头,跟他客气了两句:“常卿家的身子骨儿还是很健朗的嘛!要是有什么不舒服,朕安排太医院的人过去为你瞧瞧。”
常秩苦笑一声,做了一辈子官都没这待遇,怎料临到致仕了,却被想起来了。
他正要再言,政事堂外突然传来了一阵急促的脚步声。
“陛下,吴国的捷报来了!”老太监的特色公鸭嗓远远就传了过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