汉白玉的飞虹桥下水流急促,一阵阵寒意从水花中升腾而起,一阵寒风吹来,让站在岸上的人很不舒服。今年的“倒春寒”格外勐烈,格外持久。但好在眼下已经来到了尾声,京城中的天气已经有了渐渐转暖的趋势。飞虹桥上,李渊领着一众御史和虎贲卫,静静望着前方的内帘官们。这里的气氛有些凝重。官员们和他们的仆从被分成两批,被虎贲卫隔开,站在不同的地方。前者可以得到优待,但对于那些仆从,虎贲卫们可就没那么客气了。官员定罪之前不好审问,但这些人就没这么多顾忌了,时不时就有一个个虎贲卫从官舍中走出来,拖出一个仆从又走回去,或者询问房子中的细节,或者是让他们指认自家主人都有什么可疑之处……同考官和一众内帘官们站在另一边,看着自家仆从们遭受的种种,脸色异常难看。但这时候所有官员都是泥菩萨过河——自身难保,又有谁还能顾得上家里的仆从呢?官舍中时不时传出一道惨叫声,空气中的气氛越发紧张起来。官员们下意识屏住了呼吸,似乎下一刻官舍中就会搜出什么不得了的东西,随即引发一系列雷霆后果,人头滚滚落地……所有官员的心情都沉重起来。大家都明白,事情闹到这个地步,已经很难善了。突然中断的会试、唐国公带着魏大夫进入考场……这是数十上百年都未发生过的大变故,若不把个有分量的人拉下马,都对不起这么大的阵仗。想到这里,大家都偷偷瞄向前方的蔡大人。也不知道他是怎么想的。蔡京同样面色不好看,但他也只是站在原地,并未上去同李渊攀谈。这时候局势已定,再跑上去同李渊、魏征他们争辩也没用,反倒会徒增笑料,让人察感觉他心虚了。想到这里,蔡京转头望了一眼韩木吕,发现他脸色更加苍白了,直勾勾地盯着脚下的地面,甚至连蔡京的目光都没发现。一个念头从蔡京心头陡然浮现。难道他留下了什么把柄?蔡京转回头去不再看韩木吕,只是心中却勐然提了起来。如果韩木吕真的处事不缜密,被虎贲卫发现了什么……那真是神仙来了都难救。虎贲卫搜查的脚步迅速而彻底,所过之处将官舍里的床、桌子、被褥、吃食……所有东西都搬到了外面,被褥拆开,食物碾碎,甚至连可疑的墙壁都凿开,搜查其中是否有暗格。搜过一个又一个官舍,很快剩下的官舍也不多了。但虎贲卫却始终没出现任何异动,直到最后一间官舍搜查完。御史中丞鲍宣一身绯袍,领着一众御史和虎贲卫从前方赶来。密集的脚步声宛若一道道沉重的鼓点,敲在每个官员的心头,几乎所有人都沉着脸、伸着脖子,望向那边,想看看虎贲卫有没有带着什么搜到的证物过来。但他们却什么也没发现。蔡京也悄悄送了口气,看来韩木吕也没蠢到给自己留下破绽。“国公大人,魏大人。”鲍宣向两人轻轻摇了摇头。一阵微风拂过,稍稍吹散了广场上的紧张气氛,官员们齐齐松了口气,至少现在没事了。但紧接着他们的心又提了起来,虽然突袭搜查没找到幕后元凶,但并不能证明他们这些人就是清白的,也不会代表事情就此结束!反而只要一直找不到幕后主使,等待他们的就是无止境的审问,筛查。果然,李渊又望了一眼他们,对虎贲卫道:“这里的诸位大人还未完全证明清白,所以暂时还不能出贡院。”官员们在心中齐齐哀叹,这么查下去,可就不知道要折腾到什么时候了。更可怕的是,如果最后真查不到什么东西,他们会不会被当做替罪羊呢……“谨遵国公大人之命。”蔡京带头拱手接受了命令,不接受也不行,他们这些人根本就没有第二条路可以走。其他官员见状也纷纷俯首应是。李渊点了点头,负手道:“这段时间就委屈诸位大人了,即日起到事情水落石出,诸位都不能离开贡院,日后诸位的吃穿用度也由虎贲卫提供!”说着也不给官员们继续讨论的机会,而是大手一挥,就让虎贲卫带着这些人走下去了。而且为了防止串供,这些人还是被分别带下去、到不同的地方,之后他们也没有再接触的机会。这些人离开之后,魏征突然开口建议道:“国公大人,这些人还不着急审,如今就剩礼部没去了。”李渊沉默片刻,轻轻点了点头:“去礼部。”会试考题产生的流程是固定的。首先是主考官、副考官出三道题,随后将出好的考题交给礼部,由皇帝陛下从三道中选出一道来。然后考题再由礼部拿回贡院,在贡院里封存一个月,直到考试开始。在此过程中,考题停留最长的地方就是贡院,所以贡院的嫌疑最大。但礼部的嫌疑也不能排除。当日去宫里请皇帝陛下选题的人是礼部右侍郎宋乔年,如今他作为副知贡举被锁在贡院前院,但礼部的其他人也有可能泄露考题。几人又从龙门出了贡院,此刻已经过了正午头,有些人从一大早就来了这里,到现在都水米未进。一阵寒风吹来,其中夹杂着几道细微的孩童哭声,但又被恐惧的母亲死死捂住。李渊望着这一幕,轻轻叹了口气:“仁泰。”“末将在。”郑仁泰应声走了上来。“让这些人都走回家吧。”连考场里的考生都不搜,再留着这些考生家属又有什么用?“是,大人。”郑仁泰应是。随后虎贲卫将士们就放开了一道口子,考生家属们有的悄悄松了口气,有的恋恋不舍,转头回望着贡院,显然是在担心自家考生……另一边的举人们眼巴巴地看着这些人离开,眼里满是羡慕。“将这些人再送回贡院。”李渊指着举人们,沉声道:“再给他们送些吃的。”至于炭火就别想了,虽然李渊刚才没让人搜查所有举人,但并不代表以后不会。如果之后真的什么线索也没有,那就要开始搜查了,大不了搜到几个倒霉蛋之后就及时停住,借着他们身上的线索继续往下查。所以李渊是绝对不会允许考生们毁灭线索的,如今南城兵马司监考的兵丁已经换了一批有精神的,并且考场中还有虎贲卫不断巡逻。就连考生们吃饭都要有两个人盯着。只要有人做出可疑的举动,立马就会被揪出来。“是,大人。”郑仁泰再次沉声应下,并开始执行起来。考生家属们可以走,但是这些出场的考生就不能走了。这代表要追究到底的态度!看着这些人开始安顿,李渊他们也不想继续多留。但就在这时,街外又传来一阵密集的脚步声,动静之大,宛如雷震,连地面都微微震颤起来。这是李建成带着城外的兵马过来了。虎贲卫监护守护皇城的责任,不能一直留在这里,李渊又布置了一些换防的事宜,补充了人手,这才和魏征等人坐上马车,奔向皇城。“郑叔叔。”直到望不见李渊等人的影子了,李建成才笑呵呵地走向郑仁泰,打了个招呼后问道:“我二弟今天没来吗?”“世子。”郑仁泰回礼后才道:“二公子今日上午无需上值,所以不在皇城里。”“原来如此。”李建成点点头,又笑着道:“这次事情好像很麻烦,连家父都非常头疼,他不参与进来也是好事。““不过二弟平日在皇城里上值,也多亏了郑将军照顾,我这个做兄长的无以为报,如果郑叔叔这两天有空,小侄在华宝楼定下了雅厢……”这是很明显的邀请和结交之意了,这位国公府的世子即将和荥阳郑家有婚约,按理说亲近亲近也是水到渠成的。只是正然他也回想着近期从家族里传来的消息,下意识就犹豫了几分:“世子相邀,在下自然十分愿意。”“只不过在下要放国公大人之命,一直守在贡院周围,不能离开,所以还是等以后在下在宴请世子吧。”李建成脸上的笑容一僵,郑仁泰的话确实有道理,不光是正人太,甚至连李渊都要为此事奔波不停。“那就只有等以后有机会的时候了。”李建成不无遗憾地道。“多谢世子。”郑人太拱手行了个礼,随后转身离去,安排起了举人重回贡院的事。由于后面还有两场考试,所以这次出场的举人根本就没把自己的行李带出来,被褥、火炉、纸笔等东西还都在号间里,所以只要原路返回就好。在虎贲卫将士的监视下,考生们按照既定的路线,回到考场中。正人在走在路上巡视,在他的目光下,每个虎贲卫将士都下意识挺直了胸膛。“三叔……”一声压抑着的呼唤突然从身旁的举人队伍中传来。郑仁泰举头向周围望了望,发现附近没有虎贲卫,这才转过头,斜着眼向声音来源狠狠瞪了一眼。郑冠感受到他的眼神,嘿嘿一笑,也不再多言。这次大概是没事了。~~另一边,李渊特地邀请魏征和他同乘一辆马车。“魏大夫,你觉得此次泄题的根源在何处?”李渊面色凝重地望着魏征:“目前贡院里还没搜出东西来,这是在礼部吗?”魏征意味深长地摇了摇头:“国公大人礼部中能接触到考题的人恐怕不超一掌之数,而且应当都是不超四品的官员,他们泄露考题的可能性不大。”这种事既然发生了,那四品以下的官员是平息不了众怒的。李渊轻轻叹了口气,也明白了魏征的意思。“贡院之中暂无线索,魏大人以为要从何查起?”魏征思索了片刻,轻轻摇了摇头:“国公大人,其实方才在贡院里已经找到了线索。”李渊一怔,不解的望着他。魏征和李渊对视一眼,随后才意味深长地道:“方才鲍御史和虎贲卫们一同去搜查官舍,其实已经发现了线索。”发现了线索?李渊童孔一缩。“与其说是线索,不如说是证据。”既然已经说出来了,魏征索性也不再顾忌:“据鲍大人所言,他在一位官员的住处发现了沟通内外的证据!”“究竟是谁……竟然如此胆大包天!”李渊下意识坐直了身子,脸上满是怒色。魏征摇了摇头:“鲍御史只说找到了证据,但并未说谁的。”“在下猜测他当时不说,就是想揪出更多幕后之人。”“那现在就请鲍御史……”李渊下意识站起身,就想请鲍宣上马车。“国公大人,莫要如此。”魏征急忙伸手阻止了他,在李渊不解的目光望过来时,魏征苦笑着道:“鲍御史此人行事有自己的章法,方才在下去问,他也没告诉我。”“如果要强行问他,他肯定不会说。”李渊眉头一挑,他知道文臣中有很多人是硬骨头,但也没想到鲍宣居然如此特立独行。连自己的上司都不信任,都要瞒着,这种人是怎么混到御史中丞上来的?李渊面色一沉:“魏大人,如今我倒是在为陛下查桉,这不是鲍御史耍小性子的时候!”“如今连自己人都瞒着,此桉还要怎么查?我等身兼圣旨,难道他还要抗旨不成?”“自然不会。”魏征苦笑着解释道:“鲍御史也是识大体的人,肯定不会耽搁了正事。”“咱们查问完礼部之后,想必就要去宫里第一次同陛下汇报复命了,到那时候鲍御史一定不会再隐瞒的。”李渊这才坐回座位上,面色稍缓:“鲍御史也是为了皇命,既然不耽搁正事,那就依他之见吧。”“多谢国公大人体谅。”马车一路向北,来到了皇城礼部衙门。这边本就是天子脚下,消息传到京城的第一时间,礼部衙门就被封锁起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