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想到蔡卞,司马光的目中就浮现一抹复杂。但此刻他身在贡院里,恐怕连接下来的廷推也无法参与了。“也罢……”司马光轻轻叹了口气,若他身在外面,恐怕也不知该怎么做,更多的还是左右为难。所以能进到贡院里来,躲开这一切也不错……~~正三品的侍郎已经是朝廷的核心成员,到了这一步,已经摸到了廷推的底线。他们的人选已经并非中书省的诏令或者单单吏部就能决定的,这需要朝廷诸多大臣的公共评选。今天的皇城中格外吵闹,官员们又被喧喧闹闹的举子们打扰了一天,于此同时,焦躁的气氛也在暗流涌动的京城中酝酿。翌日,乾阳殿早朝。殿门紧闭着,几缕微弱的晨光从窗户外透进来,但只能照亮外围的一小片区域。乾阳殿深处依旧昏暗无光,唯独赤金色的龙椅因为工艺特殊,即便在黑暗中也隐隐流转着细微的金芒。大臣们抬起头隐隐看到皇帝陛下稳坐在上方的身形,至于面容几乎全部隐没在黑暗中。今天的朝会又有大臣提出了要推选户部、礼部侍郎的说法。“陛下,户部、礼部皆为尚书省最繁忙的地方,不可一日无侍郎。还请陛下尽早让吏部主持廷推,这些日子已经耽搁了太多朝中事务……”许多大臣冷眼向这进言的人望了一眼,但大多人还是神色不变,根本就没理会。这种不知所谓的发言简直不要太多。但大臣们却没想到,往常对此根本没反应的皇帝陛下竟然回应他了。“刘卿家说的也有道理。”李乾则轻轻点了点头,示意这个说话的大臣坐回去,随后他又将目光转向王莽、关鹏。“如今会试已经开始,朝廷也已经不再那么忙碌了,也是时候该把廷推的事提上日程了。”大臣们闻言纷纷一阵错愕。不是说还要等等吗?现在又是什么意思?蔡党的一干人等更是被打了个措不及防,如果真在这几天举行廷推,恐怕他们要吃个不大不小的亏。兵部尚书李靖作为知贡举被锁入了贡院,而在廷推中,他的那一票大概会投给蔡党的人选。尚书的一票分量还是极重的,说不定就能带动下面的两个侍郎,一票拉动三票。可如今这种情况……“陛下,如今正在举办会试,现在就举办廷推是否有些不妥?”高勋忍不住拱手道:“正如陛下前几日所言,推选的事急不得,不如还是让礼部和户部再忙一阵子,等会试结束以后,再行推选?”李乾沉吟了片刻,高勋拿着他的话来绑架他,倒是让李乾没办法了。他总不能承认自己之前的话就是放屁吧?“高卿家的话确实有道理,会试正在当前,朝廷总不能放下会试的事吧?”李乾转头望向了下方的大臣们,对关鹏和王莽歉意地道:“王宗伯,关侍郎,你们就再多忙一忙衙门的事,等过了会试再行增补,如何?”大臣们纷纷觉出了一丝不对劲儿,这态度分明就不对啊!王莽沉默了片刻才道:“回陛下,臣愿意替陛下分忧,近几日掌管礼部所有差事。”“只不过礼部右侍郎的人选也必须要趁早,若是拖到了会试之后,未免就有些太晚了。”李乾面无表情地点了点头,不再说什么。这种模棱两可的态度一看就是和稀泥的,看似什么都说了,但又什么都没说。蔡党的人目中闪过几分不满,但这种时候他们自然不好再说什么,毕竟王莽不欠他们的,反倒是他们还欠着王莽的人情。而且这种大庭广众之下的揽权行为非常危险,很容易遭到其他人的猜忌。礼部尚书本来就是礼部的一把手,他在名义上有统管礼部的权力,而礼部的两个侍郎又都不在,那他很可能会渐渐排除异己,把礼部变成他的一言堂。这与朝廷防止各部主官坐大的策略不符!“还请陛下体恤朝廷官员,礼部事务如此繁忙,岂能都压在大宗伯一人身上?”“礼闱本就是礼部最繁忙的时候,大宗伯恐怕独木难支,还请陛下慎重考虑。”“大宗伯赤诚之心令人心折,然陛下亦不可寒了忠臣之心啊……”不少大臣都察觉到了其中的问题,一个个地向皇帝陛下进言,同时也是在警醒别人。“肃静!”在老太监的高喝下,这些人才渐渐消停下来。李乾无奈摆了摆手:“诸位卿家放心,朕定不会委屈了大宗伯。”接着他又转头望向了关鹏。关鹏也察觉出了皇帝陛下的意思,一脸苦相地拱手奏道:“陛下,大宗伯尚且为礼部尚书,而臣不过一侍郎,又如何能担得起整个户部之要职?”“更何况如今户部肩负重任,严相又不在京城,臣一人不敢擅转,还请陛下让礼部尽快廷推户部右侍郎的人选,也好让臣有个帮手。”李乾点点头,这货倒是很聪明,只说了同他相关的户部侍郎,却没提礼部的事。朝堂上的局势瞬息万变,方才几乎所有人都认为那姓刘的官员要无功而返,可没想到转瞬之间礼部态度模湖、而户部更是直接给出了出乎所有人意料的结果!这是为何?难道就因为皇帝的态度?“看来让两位卿家单独支撑着户部和礼部确实有些失妥……”李乾若有所思地道:“前几日朕之所以想再等等,是因为会试就在眼前,不能分心。”“但昨日考生入场后,朕才发现此事也牵扯不了多少精力,所以廷推之事也不必因此延误。”话到这里,李乾终于把前几天自己在朝会上说的话圆了回去,别的大臣再想找这个漏洞已经不行了。李乾转头望向吏部的王亶望:“王侍郎,吏部尽快拿出一份候选官员的名单来,交给朕和中书门下过目,择一良辰廷推吧!”王亶望出列应道:“是,陛下。”……廷推其实是一件非常有仪式感的事,甚至还有官员将其称为会推大典。当然,廷推宰相、尚书仆射的时候叫大典,推选个小侍郎就算了吧。与廷议、廷鞫不同,这个廷推不需要皇帝出席。不只是皇帝,曾经六部还想把左右宰相、中书、门下的所有官员都列在禁止名单中,不让他们出席廷推,或者说与内朝无关的廷推,内朝官员不用列席其中。因为外朝的官员多,所以大多数情况下都是外朝官出缺,然后廷推,这时候内朝官在这里指指点点,实在是让他们犯别扭。不过最终六部的这个愿望还是没达成,没能把内朝官员剔除出部分廷推。在停推前的数日,吏部就会拟定好候选官员的名单,一个职位的候选人在七个到十个不等。最后这个名单会被送往内朝,得到了皇帝和中书省的认可,经过门下省的审核之后,再给吏部返回来。随后吏部再行文各部,以书面形式提前通知需要参加廷推的每个官员,告诉他们廷推的时间、地点。此外,为了保证大人们能提前有个准备,随着通知文书一起送到的还有候补官员的名单,以及他们的籍贯、履历。当然,后者只能算是附赠品,不能放在明面上。所有准备工作做好后,廷推就要开始了。此外别以为皇帝不能参加廷推,就是去打酱油了,实际上皇帝在其中扮演的是最后的角色,有最终的决定权。廷推一般会选出两到三名官员,一名正推、一到两名陪推,得出的结果要呈送皇帝,由他在这几人之间选出最终结果。《我有一卷鬼神图录》而且如果皇帝对选出来的这几人都不满意,他也有否定权,简单来说就是打回去重推,而且这个打回还没有次数限制,只要他一直不满意就一直可以打回。当然,这样的权力也会受到限制。李乾虽然能打回推选的结果,但却无法决定推选的结果,比如说他特别重视张三,把除了张三之外的人都打回去了。但大臣们就是不推选张三,那他也没办法。经历了数百年的演变,如今大乾的权利就是如此环环相扣,你限制着我,我限制着你,大家都不能做太出格的事。李乾走了,朝会散去,所有朝臣们神色不一。这场交锋从散朝的这一刻就开始了。首先就是候许多人在这一步中就已经出局了。候选名单由吏部拟定,但出缺官职的上司和主官也有建议权。此外,这个候选名单还要拿到皇帝、中书、门下去审核,其中任何一方都可以对这个名单施加影响。在各方的激烈交锋下,没过三天一份名单就已经出炉,其中户部右侍郎的候选人有九个,礼部右侍郎的候选人则只有八个,而且两者还有重复的。名单出来之后,廷推也紧跟着开始。廷推说白了就是投票,每个人对自己中意的目标投出一票,最后计算谁的得票多。廷推的地点在承天门外的广庆殿东朝房中,这边也算是外朝官员们的小礼堂了,外朝大多数重要事件都离不开此处。今日并无早朝,有资格参加廷推的诸多官员都起的格外早,赶在卯时之前就来到了这间朝房。东朝房坐北面南,分为一间大朝房和两间小朝房,这都是完整的配套,成体系的。文官最重视这种东西,因为可以体现出他们的威严,不但是这朝房,就连廷推时的姿势都有大讲究。首先,廷推时的姿势分两种,坐推和立推,遇到推举宰相、尚书仆射,大冢宰、大司马的时候立推,这是为了表示对宰相、吏部和兵部尚书的尊敬。而推举其他的尚书、大理寺卿、通政使、侍郎等等,就不用这么麻烦了,坐在椅子上歇着便可。说来也讽刺的很,上朝的时候面对皇帝都只要安稳坐着就行,现在只是推选个宰相,反倒要全体起立以示尊敬了。但毕竟不是当着皇帝的面,大家也就放飞自我了。这边的气氛相比于朝会更加轻松,来到这里的大臣们都已经就坐,你说我笑的聊起天来了。“少司徒,上次说好的那票,今日可能要出点变数啊……”其中一个绯袍的官员无奈地同关鹏道。“什么问题?”关鹏先是一惊,随后一脸凶相地问道。今天能来参与廷推的都是正三品以上官员,放在往常那是能不得罪就尽量不得罪的,但今天这个场合却不一样。提前答应好的事,临时再反悔,可是很败人品的,做这种事难道你不考虑后果吗?“哈哈~”那官员也自知理亏,干笑了一声解释道:“并非本官言而无信,临时返回,而是蔡大人那边……给了个新条件,让本官的弟弟能早日跨到四品,就任一郡主官员。”关鹏暗暗翻了个白眼儿,你这还不叫言而无信?跟你一比蔡京都算个讲信用的。“孙大人,你就说你想怎么办吧?”关鹏直勾勾地盯着他,现在离廷推开始只有一会儿的时间了,也没空再和他磨叽了。“少司徒……”这姓孙的官员露出一个歉意的笑容:“这么多年了,本官的弟弟一直都卡在正五品上不得寸进,这不仅成了他的心病,也成了本官的心病。”“如今正好有了机会,这让老夫如何放弃?”关鹏面色一黑:“孙大人,希望你再考虑考虑。”在这次廷推中严党并不贪心,他们只瞄准了一个侍郎之位,想要集所有人之力把赵文华送上去。这么重要的事不容有失,但如果真在这个老匹夫这里出问题了,那肯定少不了他的秋后算账。孙大人似乎也感受到了关鹏话中的威胁之意,他面上带着悲戚之色,忍不住道:“少司徒,那可是本官的手足兄弟啊!”“那就是没得谈了?”关鹏面上狠色更盛,敢在如此关键的时候背刺严党,你考虑过后果吗?孙大人被他看的一个哆嗦,转头望了望左右,见没有人注意到这边后才低下脖子,压着声音道:“得加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