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的神色又转趋黯然,说话再度悄然停顿,目光呆怔地对着众人,就像陷入了痛苦的回忆。他的脑子里面,那一幕官匪厮杀血光飞溅的惨烈景象一定没有因为岁月的流逝而消退而模糊……
又哽咽了一阵,子宗元摇摇头,不愿再说那时惨状。
掌柜兼账房先生姗姗来迟,他在众人身后踮起脚尖看一眼房内的动静,招呼大家:
“不相干的各位走了罢,走了罢,不要围观了,让老人家安静安静好吧!各位都去做自己的事!”
子宗元正常了,也就没有什么看头了。众人慨叹着,议论着,一个接一个走出门外,渐渐散去。
枚芳想着自己是奴子宗元是主,走到子宗元身旁,拭了一把眼泪,淡然笑着,轻声说:
“少爷,今日真是谢天谢地了!现在我们不如回老屋里去吧,安顿下来以后,奴婢去找大夫给少爷调理,把病彻底医治了。”
她伸出双手,想要扶住主人的手臂。
不料双手竟被子宗元一把拉住,紧紧地握在手中。子宗元噙着热泪,眼睛不眨一下,望着枚芳,脸上满是诚挚感激。枚芳的脸颊唰地变得绯红,心中小鹿乱跳,又不敢挣脱。
客房里还有几个扬美城故旧,见状互相暗示眼色。子宗元虽然疯癫,可是看样子早已对婢女枚芳心生情愫,如此一来,他主仆二人老来有伴矣!
子宗元毫不忌讳他人在场,对着枚芳,话语轻柔:
“枚芳,我子家惨遭不幸,家破人亡,正所谓大难临头各自飞。自那以后,宅院分崩离析,树倒猢狲散,各处家业也都被人趁火打劫,分毫无收。最艰难的时候,只有你还认自己是子家之人,不曾弃我子家而去,至情至性非你莫属!这些年来,你替我们子家吃了数不清的苦,宗元不是一直懵然无知,而是实在是,落难之人无以为报啊!”
子宗元自疯病发作之后,懵懂终日的时候居多,间或灵光一闪回复正常心智的时候也是有的,只是时间极短,犹如电光火石,这二十来年的故事在他的记忆中零零碎碎,无法交织连接。况且得了失心疯的人,一旦要想那些心中不迷不醉混混沌沌的事情,头脑便会疼痛不已,令人时而发狂。
千言万语不知从何说起,枚芳禁不住,又掩面痛哭。
客栈掌柜是老扬美人,知道子家旧事,上前对枚芳说道:
“子老爷的病有了好转,实在是可喜可贺。只不过,这仅仅是初初好转,他就说了这么多的话,怕是不妥当的。你们子家老屋,出事后长久以来缺少修缮,条件过于单薄,不适合治人养病,我看不如让子老爷先在小店住下,你也留下来侍候他,让他静心疗养,直到完全康复,如此再做以后的打算如何?”
枚芳脸又一红,寻思怎么问自己呢?明知自己是奴婢,这事应该问主人啊!她看看子宗元,想要听听主人意见,子宗元却默不言语,想到檀香客栈掌柜的话其实甚为有理,便代主人点头应允。
好心的掌柜又道:
“客栈内有一个套房,里面有两居室,原是自家人用着的。那里气流贯通,安静怡人,可居高临下望江览月,适合久居。枚芳,你可带子老爷到那里暂住,我这便让人去准备热水衣物,子老爷过去了就可更衣沐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