潇潇秋雨，让天地化为了雾蒙蒙的黑青色。</p>
浪涛一次次拍打在千丈石台边缘，数百艘船只随波起伏，整片湖面陷入了死寂。</p>
万人注视下，身着甲裙赤裸健硕上半身的花发老者，步步如山走到了高耸的无字碑前，面色不喜不怒，但腰间双目狰狞的麒麟腹吞，却好似一只盘踞在腰上的庞然巨兽，凝视着台下万千蝼蚁。</p>
此行来君山台看热闹的人，不只有底层江湖走卒，冲着仇天合的名气，泽州乃至周边地域的江湖豪杰，基本上都来了。</p>
距离最近的几艘大渡船上，便有凃州千鹤山庄、江州萧山堡，乃至天南江湖的武林群雄，若非邬州刚刚遭遇大乱自身难保，恐怕邬州十二门的掌门都得来一半。</p>
随着在‘刀魁’位置上坐了近五十年的轩辕朝现身，所有人都走出了船楼，招呼声此起彼伏：</p>
“轩辕大侠……”</p>
“几年不见，神侯还是这般风采依旧……”</p>
……</p>
轩辕朝长发随风而动，并未回应认识或不认识的江湖小辈，只是用鹰隼般的眼睛，盯着夹缝之间的那艘小乌篷船。</p>
乌篷船上，仇天合没理会几个小逼崽子震惊的目光，风轻云淡立在了船头：</p>
“轩辕朝，去年你儿子收买平天教门徒，给朝廷通风报信，把我弄进了黑衙地牢，可曾想过我会因祸得福，重获自由身，光明正大站在这里？”</p>
嚓——</p>
轩辕朝把君山刀插在身侧石砖上，在雨幕中微微抬头：</p>
“刀客，用刀说话。你想和老夫那逆子讲道理，待会大可下去当面讲。”</p>
“嗡……”</p>
距离不远的数百江湖名宿，听见这话当即哗然，明白刚流传过来的邬州江湖消息是真的，轩辕鸿志应该是真死了。</p>
而轩辕朝这句话出来，已经不是准备切磋了，提前挑明要杀人，仇天合再登台，就不能怪刚刚丧子的轩辕朝下手重了。</p>
仇天合有自知之明，他瞧不上轩辕朝的为人，但从来没小看过轩辕朝的刀法，打不打的过，他远比在场所有人都清楚。</p>
但都已经被盯上了，他想走轩辕朝显然不会答应，摆在面前的，无非是死的轰轰烈烈像个刀客，或者死前还落荒而逃丢个大人。</p>
一场恶战注定躲不掉，仇天合也没有再打嘴炮，脚点碧波飞身而起，落在了千丈石台边缘。</p>
双方既有新仇也有旧怨，站在了分生死的擂台上，也没了太多言语。</p>
沙沙沙~</p>
细雨之下，原本嘈杂的湖面，在此刻彻底安静下来。</p>
仇天合静立雨中，注视着前方比他高一个头的魁梧身形。</p>
轩辕朝披散长发随风而动，锐利双眼扫了仇天合一眼后，就好似失去了兴趣，转眼眺望湖面的大小船只，似乎是在寻找什么人。</p>
生死擂台，这种漫不经心的态度，无疑是一种蔑视。</p>
仇天合握了握手中刀，脚步往前跨去：</p>
“你不先把刀挂背上？”</p>
屠龙令的精髓，就是‘后撤步躬背弹刀’，和八步狂刀一样，佩刀挂的位置是固定的，不然很难最快速度起手。</p>
在场围观武人，瞧见此景也有点疑惑。</p>
轩辕朝目光并未放在仇天合身上，平淡回应：</p>
“以前打擂是切磋，比的是谁招式更胜一筹；今天老夫要杀人，不和伱按部就班打套路。”</p>
“……”</p>
仇天合暗暗皱眉，脚步放慢了下来。</p>
毕竟轩辕朝这话不是狂妄，而是准备动真格。</p>
君山刀太重，只有躬背弹刀才能迅速起手，为此所有刀客，都在研究怎么破这个起手式，好一动手就把屠龙令按死。</p>
轩辕朝往年在君山台上接受挑战，也从不玩虚了，就拿‘躬背弹刀’起手让人破。</p>
轩辕朝按屠龙令的路数打，只要有点底蕴的刀客，都能接住一两刀不死，毕竟招式是明的，拼不过可以躲。</p>
而不按照路数来，就猜不透轩辕朝会怎么出招，只能拼爆发力、眼力、反应、刀法理解等综合实力，稍弱一点就是一刀分生死。</p>
仇天合目光微凝，忽略了擂台之外的一切声息，全神贯注观察轩辕朝的站姿、气息乃至眼神，想要先摸清对手的套路。</p>
但可惜的是，轩辕朝稳得如同一块万钧巨石，谁都知道砸自己身上会死，但就是想不通这块石头会怎么砸过来。</p>
两人相隔数十丈，仇天合却走了很久，速度越来越慢，直至雨势渐大，也没动作。</p>
围观的江湖人屏息凝气，不少人脸都憋红了，却没人催促。</p>
在彼此距离拉进到十丈，仇天合已经穷举完轩辕朝可能的出刀动作后，没有再迟疑，右手握住刀柄。</p>
呛啷——</p>
千丈石台之上，猝然出现一道白芒！</p>
仇天合身形爆起，手拖单刀，不过眨眼之间，已经消失在众人视野，等再次看清，雪亮刀刃，已从轩辕朝左后方刺向脊柱。</p>
轰隆——</p>
也是同一时刻，擂台上碎石飞溅，传出一声爆响。</p>
看向别处的轩辕朝，甚至没有回头，右脚猛然踢在了身侧的刀背之上，左手同时握住刀柄，继而腰腹发力浑身肌肉虬结，往左后方猛劈而下。</p>
飒——</p>
擂台上横飞四起，骤然升腾的狂暴气浪，搅动了两人周边的雨幕。</p>
远看去，就好似体型骇人的轩辕朝，反手一刀带动了风雨，化为一道巨浪。</p>
而处于刀锋之前的仇天合，就好似狂风巨浪前的一叶孤舟，哪怕是手无缚鸡之力的寻常人，也能看出只要被巨浪拍中，便是四分五裂的下场。</p>
仇天合练刀一辈子，算到了轩辕朝可能如此起手，并不算措不及防。</p>
但算到和接住完全是两回事儿。</p>
眼见毁天灭地的一刀劈来，仇天合手中刀鞭长莫及的情况下，当即收刀侧闪，以左手抵住刀背。</p>
下一刻，骇人气劲便从擂台上爆发。</p>
铛——</p>
轰隆！</p>
轩辕朝反手一刀劈在天合刀上，没有给对方半点‘后发制人’的机会，力道之大直接把仇天合劈的往侧面横移。</p>
滑移的身形尚未完全停顿，身如山岳的轩辕朝，已经身随刀走旋身一圈，双手握刀飞身跃起，以力劈华山之势再度劈下：</p>
“喝——！”</p>
爆喝声如雷鸣。</p>
两刀之间毫无间隙，瞬间爆发的恐怖气劲，硬生生逼退了周边雨帘，在地面清出了一条长槽。</p>
仇天合虽然不至于乱了阵脚，但轩辕朝刀势太过刚猛，想要无伤规避几乎不可能，只能以刀格挡，借力腾挪。</p>
铛——</p>
重刀再度落下，仇天合脚下石砖瞬间粉碎，整个人往后倒滑。</p>
身着甲裙的轩辕朝，一把君山重刀挥舞如风，不留丝毫间隙，几乎是跟着仇天合出去，一刀再度落下，在地上留下一个巨大凹坑。</p>
轰隆——</p>
湖上能看清的顶尖高手，瞧见此景就知道胜负已分。</p>
轩辕朝的刀法简单到毫无说头，就是纯粹是硬实力碾压，属于一力降十会的打法。</p>
仇天合用的是天合刀，强在预判反手，此时连反手一刀的机会都没有，自然不存在取胜的可能。</p>
仇天合连续接三刀，握刀的虎口已经被震裂，自知没胜算，再打下去可能暴毙，当即往后飞退，跃向湖岸。</p>
君山台虽然方圆千丈，但两人交手的地方在湖边的无字碑前。</p>
只要下了擂台，轩辕朝脸皮再厚，也不好当着上万人的面，追杀已经认输的对手。</p>
但可惜的是，轩辕朝说分生死就分生死，眼见仇天合想逃，身形一闪之间，就来到了湖边堵住了退路。</p>
围观的江湖群雄，瞧见轩辕朝真动了杀心，自然皱眉。</p>
而也在此时，船堆之间，忽然传出一声轰鸣，伴随甲板被震碎的爆响。</p>
轰隆——</p>
附近之人余光看去，却见千帆汇聚的湖面上，有艘小船的船尾忽然翘起。</p>
而一道黑色身影，以骇人听闻的恐怖速度，飞掠过平静湖面，带起的劲风，直接在水面上拉出了丈余高的白色浪花，远看去就好似瞬间把湖面一分为二。</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