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侠且慢寒池金鳞卷第二十一章青山万叠拜龙台，正气凌霄一剑来浪涛拍打海崖礁石，淅淅沥沥的雨幕海风裹挟，落在亭上顶端，阵阵空幽笛音从亭内传出：</p>
“呜~~呜……”</p>
仇天合手里拿着两尺竹笛迎风而立，气色看起来比在黑衙地牢时好上太多，满头花发都恢复成了墨黑色，看起来便像是个四十出头久经江湖的大叔。</p>
石亭中立着块黑碑，身高尚不到仇天合腰间的小丫头，梳着羊角辫，仰着脸颊看着碑上字迹，一字一顿读着：</p>
“天高地广……有谁同，万古乾坤一望中……日出……日出……”</p>
“扶桑。”</p>
“日出扶桑红似火……海门东去水连空……师父，这是谁写的呀？”</p>
仇天合放下竹笛，回头看了眼久经岁月的石碑，虽然身形高大眉开眼阔，表情却颇为慈睦：</p>
“是三百年前一个江湖豪侠所写，非常厉害。”</p>
“比师父和爹爹都厉害？”</p>
“那是自然，若无举世无双的心气，哪写的出‘天高地广有谁同？’。”</p>
“那和奉官城爷爷比呢？”</p>
“嗯……这个倒是不好说，我觉得应该接不住奉老神仙三巴掌……”</p>
“哦，那确实比师父厉害，师父一巴掌都没接住，飞出去半里多……”</p>
“……”</p>
仇天合表情一僵，但面对这无忌童言，也找不出反驳话语。</p>
上次君山台一事后，他自认位列刀魁遥遥无期，本想在黄泉镇隐居几年，当个随遇而安的寒江钓叟，过段与江湖无关的平淡日子。</p>
但饶是他对夜惊堂有很高的预估，还是小看了这小子起飞的速度，击败轩辕朝后，就好似打通了任督二脉，硬是从邬州扫到西海，又从西海扫回云安，年关未过，已经有剑指山上三仙的苗头了。</p>
一但位列武圣，就跳出了俗世江湖的圈子，刀魁枪魁等名号自然就空了出来，仇天合靠着往日侠名，接下这名号可以说八九不离十。</p>
但刀客总有傲气，晚辈用不上了才让出来的武魁位置，他厚着脸皮去接，总有点武魁之耻、德不配位的意思。</p>
为此仇天合便准备重新出发，找地方刷刷战绩，以免到时候位置落在他头上，遭江湖人诟病。</p>
大魏的武魁，目前幸存的真不多，遇上了也不一定打得过，江湖上能刷出服众战绩，又不至于被打残的地方，只有天南的官城。</p>
官城是天下武夫心中的最后一座高峰，仇天合也曾仰望过，但武魁这座山都没爬上去，自然不敢去叨扰。</p>
而如今不上不下，不去不行了，为此仇天合还是动身，和不想回君山台继承家业，到处躲家里人的轩辕天罡夫妇一道，跑去旅了个游。</p>
去官城朝圣的江湖武夫多如牛毛，没个宗师水准，连看门的徒弟那关都过不去，不过仇天合作为备选刀魁，很顺利的进去了，也见到了活生生的‘天下第一’。</p>
当时也是在海边，一个看起来不过甲子之龄的老人，孤身一人坐在礁石上钓着鱼，面前是无尽沧海，背后是万里群山，背影看起来就好似这片天地的擎天巨柱，他在则众生无虑，他灭则妖邪并起、天崩地陷。</p>
当然，这只是仇天合自身的感受，毕竟在所有江湖人心里，奉官城都是这座江湖的定海神针。</p>
如今这座江湖算不得好，但南北两朝武圣，比历史上任何同级的枭雄都低调谦逊；其原因并非当代武圣更有德行，对为所欲为不感兴趣，而是他们头上还有人。</p>
头上有人，行事自然就有了底线和顾虑，也有了再往上爬的一步的雄心壮志。</p>
虽然奉官城未曾入世，但如果世上没有这么个人，南北江湖就是六位走到头的武圣割据一方，到时候的场面，可能就如同群龙无首的朝堂一般，说是妖邪并起、天崩地陷丝毫不为过。</p>
仇天合看到夜惊堂时，尚能当自己是半个长辈，而见到奉官城，就是彻头彻尾的难以望其项背了，当时孤零零站在海边如喽啰，都不知道怎么开口打招呼。</p>
好在奉官城也没什么架子，就如同寻常的江湖老辈，先夸了他一句侠气重，又聊了些曾经的江湖事，途中他还说起了夜惊堂，想看看奉官城的评价。</p>
奉官城的回应也不知该评价为狂傲，还是陈述事实，说百年来风头无量的年轻人数不胜数，但九成都没能走到他面前，夜惊堂是其中最厉害的，往后有可能走到江湖的山巅。</p>
但他距离山巅，已经隔了好几座江湖。</p>
说简单点，就是其他人跳起来，可能摸不到奉官城脚后跟，而夜惊堂最厉害，跳起来估计能打到膝盖。</p>
仇天合见识过夜惊堂天赋有多离谱，饶是对奉官城满心敬畏，依旧觉得这话太狂，便想以身试法，请奉官城全力出手，让他见识下武道巅峰到底有多高，哪怕只是看一眼便朝闻夕死，也无怨无悔。</p>
结果事实证明，以他的道行，连看清武道巅峰的资格都没有。</p>
奉官城当时应该挥袖扫了他一下，然后他记忆就断了片，等再度醒来时，已经躺在了海面的小船上，罡子在拍他的脸，喊着：</p>
“老仇？老仇？……”</p>
仇天合什么都没看清，经过这一巴掌，算是明白了自己道行有多浅，自然也没脸皮再跑回去看奉老神仙到底钓没钓上鱼，默默离开了官城，转而和轩辕天罡一家三口游历起了江湖。</p>
仇天合本意，是去北方逛逛，多见见不一样的世面，不过刚走没多有，就听说了夜惊堂在江州城的消息，还和江州才子拽起了文。</p>
仇天合寻思好久没见，便带着刚收的小徒弟入江州来看看，结果还没赶到江州城，龙正青就下了战书。</p>
如此盛会，仇天合自认不能错过，而与他一样过来看热闹的江湖人，同样数不胜数。</p>
石亭修建在岛屿边缘，中心地带便是传承数朝的巍峨楼宇，周边还有不少景观建筑，其间人山人海，都是翘首以盼的江湖武夫。</p>
三里海峡之间，还飘着了不下百艘大小游船，满载从江州各地赶来的好事之徒，其中甚至还有些不知天高地厚的书生小姐，在画舫山摆开笔墨纸砚，看起来是准备画下夜惊堂和龙正青交手的场面。</p>
仇天合瞧见此景，暗暗摇头，觉得这些小年轻简直不怕死。</p>
就如同他看不清奉官城出手一样，寻常人旁观武魁打架，也就能听到‘轰轰轰——’的声音，影子都很难看到，可能眨个眼的功夫，望海楼和几艘船就化为了飞灰，被殃及自认倒霉不说，指不定还得被江湖人骂不长眼。</p>
仇天合在亭中等待片刻后，可能是有点无趣，便转过身来，以竹笛为戒尺，教小徒弟认碑文上的字迹。</p>
小丫头为了躲教她读书识字的爹娘，才跟着仇天合跑到岛上来玩，又被拉着认字，有点不情愿了，心不在焉左顾右盼，看了几眼后，忽然望向石碑后方：</p>
“师父，那是什么？”</p>
仇天合从石碑后探头，看向岛屿后方的海峡，却见望海楼顶端，多了一道人影。</p>
隔着蒙蒙雨幕，人影看不太清晰，却能切身感觉到那股直冲九霄的清冷，远看去就如同一把青锋剑，插在高楼最高处。</p>
仇天合皱了皱眉，从亭子里拿起油纸伞，撑开照在小丫头头顶：</p>
“走去看看。”</p>
“是不是那个很俊的大哥哥来了？”</p>
“夜小子有师父俊？”</p>
“呃……差不多吧……”</p>
——</p>
萧山郡海边，小乌篷船驶入海峡之间，横风裹挟雨粒浪涛砸在船身上，刚行出不远，就有了随波打转的趋势。</p>
夜惊堂在船尾用桨操控着乌篷船，面对从未见过的海浪，手法明显有点生疏，船只上下颠簸，吓得鸟鸟在船篷里左蹦右跳，试图靠体重来平衡船身。</p>
与鸟鸟相比，璇玑真人和梵青禾就要平静的多。</p>
梵青禾做江湖女侠打扮，手里拿着千里镜，坐在船篷里扫视着海面上飘荡的游船。</p>
璇玑真人则坐在里面，背靠船篷，依旧白衣如雪貌美若仙，但脸颊上明显带着些许不悦。</p>
昨天晚上，璇玑真人有点想夜惊堂了，稍微给了些机会，让夜惊堂碰了次。</p>
结果夜惊堂不出意外的得寸进尺，都已经得手了，竟然还想让她口头上也服软。</p>
璇玑真人什么性子？宁死不低头的道门仙子，可以暂时忍让，但缓过来就得搬回局势。</p>
然后就吃大苦头了，如果不是后半夜禾禾要换班，把她从降魔杵下拉了出来，她现在恐怕都在瘫着。</p>
经此一劫，璇玑真人也明白以后不能太体贴，不然夜惊堂肯定更放肆，还是得多学凝儿才行……</p>
璇玑真人如此想着，神态渐渐浮现出拒人千里的气质，连坐姿都不再闲散，但尚未完全酝酿好情绪，旁边的梵青禾就收起的千里镜，靠在跟前握住她的手腕号脉：</p>
“场面这么大，龙正青要是下了战书不露面，以后也不用在江湖混了，直接江湖除名即可。你身体好些没？别一会打起来又掉链子……”</p>
璇玑真人把手腕抽回来：</p>
“我又没病，你号什么脉？”</p>
梵青禾昨天晚上和鸟鸟在街上放风，本来没想注意客栈里的情况，但到了换班的时间，夜惊堂过来，她回房时，还是忍不住在门口瞄了眼。</p>
结果就发现原来天不怕地不怕的妖女，也不知受了多大摧残，要死不活趴在枕头上，手指头都不带动的。</p>
眼见妖女此时还装没事人，梵青禾身为大夫，也没避讳：</p>
“房事过劳会导致身体虚损，你‘虚’字都写在脸上了，还说没病？”</p>
璇玑真人摸了摸容光焕发的脸颊：</p>
“有吗？”</p>
梵青禾感觉妖女挺皮实耐操，并没有被折腾出问题，不过口头上还是教育道：</p>
“等伱自己都能察觉虚乏就已经病入膏肓了。以后要节制明白吗？不能因为一时贪欢，就索求无度……”</p>
索求无度？</p>
璇玑真人挺无辜的，微微偏头示意后面的夜惊堂：</p>
“这话你和他说，和我说有什么用？”</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