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音坐在二楼栏杆边的躺椅上，出神地眺望着雨幕里的远山，再过不久，慕亦就要随别的男人去很远的北方了，他终于还是失去了她。</p>
楼下，梁又梦与陈婆同撑一把伞而來，她俩在伞下的面色都不甚大好，均低头提着裙摆，小心行在院里的泥水洼地。</p>
大雨淅淅沥沥，掩盖住脚步声，何音虽然看到她们來了，仍只是坐着不动，就像定在这一刻，伴随着雨声化成了永恒。</p>
梁又梦拎着湿漉漉的伞，另一手搀着陈婆到他面前，三人均未首先开口，谁都知道今日不是个适合多讲的日子，有些事太难了，难到连说出口都会让无能为力的痛在心口生根发芽。</p>
“二哥…“这一声透着疲倦的招呼轻又无力，如同浸在远方白雾里的山峦，飘渺、遥远。</p>
何音慢慢望向她，终于给了个勉强打起的微笑，轻声问道：“你们身体好些了沒有？”</p>
梁又梦点头，把伞交给陈婆后，寻到躺椅一角兀自坐了下來。檐上淌落的雨水偶尔打湿在涂了黑漆的栏杆上，溅起水丝到她眼里，令她又觉苦涩起來，连说的话也是低沉着，让何音更加难过，“二哥，净姨可能需要我们去救她。”</p>
他无法袖手旁观自己的师傅被困在什么男人家里，问到具体是谁，梁又梦不太清楚，陈婆接话道：“那人是净姨年轻时的冤家，冯悰。”</p>
冯悰？吉爷？何音想到这人，刚才眉头间还有一份无味的淡然现时已让多重的心思掩盖过去。</p>
往年他到京城來的茶叶多半是交易给了水马帮，受的刁难不少，也因此与吉爷直接接触过几次，那人什么脾气性格他是深有体会。</p>
不过事情总是很巧，自上回借贷去了五里庄，从冯朽那儿登记的青岩娘子手里成功借过來五百贯，他便打听到了原來冯朽这人竟就是吉爷的亲儿子。</p>
何音多余的话不讲，带头又去了一次五里庄，冯朽仍执着诗书靠在窗前躺椅上摇头晃脑地在那儿诵读。</p>
一旁的高脚桌上焚了一炉香，品质有多好？对香物甚有研究的梁又梦嗅一下就心知这货色是皇家特供的。</p>
冯朽见大客户來了，连忙放下书，起身作揖欢迎，这店里就他一人，便还要去为他们沏茶倒水。</p>
何音这回是不敢让他多忙活了，情他坐好后商量起正事，开门见山地问道：“不知江湖上德高望重的吉爷可否就是冯少爷的父亲？”</p>
冯朽沒否认，振一下衣衫回道：“正是家父。”</p>
“何某有个不情之请，冯少爷能否帮何某一次？”</p>
对这种事，冯朽倒沒有什么抵触，毕竟通过他來求父亲办事的人太多了，但吉爷立过规矩，凡是冯朽來讲的事，一律不准。于是逐渐地，大家也都知难而退，不再來叨扰这位悠闲的少爷。</p>
今日复有人來，他答应前只将父亲的规矩讲了讲，但看何音走投无路的模样，他又是自己第一位大客户，便好心许诺道：“不妨讲讲是何事，冯朽能帮一点是一点。”</p>
听此，三人回过身商议了一会，派出陈婆，她一张长着长舌的嘴总算派上了正当用场，愣是将净姨与吉爷在街上的相遇描绘成了黑道强抢良家妇女的场面。</p>
这让冯朽甚是尴尬，想他和父亲均是名门望族出身，就算做事理念与家族分道扬镳，但做人的道理总还是守着的，哪里会想到还有欺侮人家妇女的事。</p>
碍着面子，他不但答应下來，还更诚心地承诺道：“这其中必有误会，父亲绝不会对女人强取豪夺，我就这前去水争院见过父亲，让他给你们一个解释。”</p>
他们驱车到达水争院门前时，吉爷还拥着净姨睡着，丫鬟不敢擅自扰醒他，便让少爷等到了堂屋内，一边还解释着：“老爷…他….还睡着…”</p>
冯朽扭头看屋外的天色，虽然阴雨笼着京城，但还光亮无比，便诧异道：“睡着？父亲从來都不会在这个时辰贪睡，莫不是他身体不好了吧？”</p>
丫鬟更为难，尴尬地笑说道：“老爷身体好着，只不过…前两天來了个老朋友…”</p>
“是不是个女人？他屋里是不是睡着个女人？”冯朽直截了当问道。</p>
她为难地点点头，咬紧嘴唇去不敢看他。</p>
外边还有三个人在焦急等待，冯朽顾不得自己爹会不会不开心，为着家族脸面不顾丫鬟阻拦，拽着她的衣裳催道：“快带我去见他！”</p>
丫鬟受不住这人与吉爷如出一辙的强硬脾气，赶紧灰溜溜地领他到了房前，又在他瞪眼下，不得不敲上门，喊道：“老爷！老爷！少爷來了！”</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