慕止然静静地看着她,清澈的目光中漾过了一丝疼惜,伸手揉了揉她柔顺的发丝,淡淡一笑,“我让酩彦送你。”
她点了点头,看着他那清亮眸中满布的红血丝,心中滑过一丝微痛,缓缓低下眸子來,不忍再看。酩彦走到她身边,做了个“请”的手势,她微微颌首,与他去了。
月光照在如纱的帘幕上,卷起一片悲凉,丁香花散发出阵阵幽香,低吟着未曾揭开的心结。微风缓缓吹动起她的裙摆,她回头看了一眼慕公馆,却是一眼万年,忆起曾在这里小住的时刻,不由扯了扯嘴角,只叹满目尽是离别的苦楚。
聚散本是寻常事,为何还会牵动心中的千丝结?
回到家中,已经凌晨三点了。
父亲刚刚回來,并沒歇息,似乎是在逗弄着新生的两个婴孩。她叹了口气,自从知道了父母之间的恩怨,她对父亲不是沒有一点怨怼,但父亲毕竟是这十几年來尽心照顾她的人,她的怨怼中便又蒙上了一层复杂的情绪。
她蹑手蹑脚地回房去,本不想惊动父亲,却沒想到仍是被他听到了动静。
“幕儿,是你吗?怎地这么晚回來?”
她愣了愣,站住脚步,见苏南城推开房门,走了出來,沧桑面上的和善忽而沉淀,成了一抹难测的笑容。
“今天慕老先生过世了,我去送了送他。”
“哦?”苏南城不由一怔,皱了皱眉,“过世了?怎地一点消息都沒有?哦,对了,这慕家的家业可是由慕六少爷继承?我前几日听说了,老慕将这家业交付给了他。”
她心中一凉,怎么说父亲与慕老先生也有过了几十年的交情,如今人命刚绝,父亲却只关心了慕家家业的问題。
她默了默,羽睫遮挡住满目流光,“的确是将家业交给了止然,爸爸你若沒什么事情我想先去睡了。”
苏南城皱了皱眉,虽感觉到女儿对他的态度有了变化,但他却也说不出这变化的源头是什么,只得点了点头,让她去了。
黑暗在空气中游走与盘旋,她在房门口静静坐着,玉足踏在冰冷的地面上,细弱的胳膊圈住小腿,娇颜埋在两膝之间,闭着眸子,只觉得耳边传來了无边际的水声,拍击着她的思绪,要将她深深吞沒。
也不知过了多久,周围沒了一点动静,她确定父亲睡着了,便起了身,上了三楼去。
舅舅对月作画,亲手勾勒一副山水图。她静静地看着,那画中苍翠里点染了一抹嫣红,说來也奇怪,不仅不俗套,反倒成了画龙点睛的重要一笔。
他放下毛笔,转头看着她。
她扯了扯嘴角,压低了声音,“舅舅,我來放你出去。”
他微微舒展了眉头,定定瞧她,只见她凝雪的皓腕微微抬了起來,手中提溜着一把金色的钥匙。
“只不过舅舅你的打扮需要换一换,你今日好好休息,明晚爸爸要去码头,我來放你出去。”
她收起了钥匙,想到这钥匙是不久前在父亲的衣袋里摸出來的,她便印在了模子上,刻了一把。
他点了点头,瞧着那双白嫩的小手递过來一件衣服,一条裤子,一把剪刀。
“这是?”
“这是如今穿戴的衣衫,而且你的头发也该剪一剪了。”
他点了点头,伸手接了过來,静静地捧着,似乎捧着这些东西,就抓住了自由。
苏幕遮背过身去,顺着铁门慢慢滑落,脊背贴在一片冰冷里,羽睫轻覆,“我……今天见到欧阳华了。”
他怔了怔,瞳孔瞬间放大。
“小华……他还好吗?”
她扬了扬甜橙色的唇角,滢亮的视线掠向远方,却沒有焦点,不知再瞧着些什么,默了半晌,才点了头。
“他很好,现在与夫人恩爱,女儿也聪明伶俐,明是非,分黑白。”
他脸上终于露出了一丝笑意,欣慰似的,“如此便好,如此便好。”
“舅舅。”
她缓缓开口,本是悦耳的声音中夹杂了一丝疲累,虽然她未转身面对他,但他却明白她此刻想要说些什么。
“幕儿,你放心吧,我不会对你父亲怎么样的。看在你的面子上,我会饶了他。”
她苦涩地扬了唇角,半阖眸子,点了点头。
紫灰色的天空被一缕微光划破了一个口子,万物被笼上了一层灰蒙蒙的晨光,两人停止了话语,朝窗外看了去,瞳孔中映出了一片朝霞的颜色。
“新的一天开始了。”他道。
“是啊,新的一天……开始了。”她跟着喃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