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扭头四下张望。没有人,也没有看到卫星。他通过木星在视野中的张角大概判断了一下,这应当是艾奥轨道之内了。自己怎么会在这里?
昭意识愈发清醒。自己应当是在盖尼米得之上,当时……他记起他被刺中了心口,于是赶忙检查自己的伤势。
别说伤口了,就连作战服也没有破损,完好如初。怎么会这样?他分明记得,清虚刺进了自己的胸膛……真奇怪。但这时,他突然感觉到胸口发闷。他张开口喘息,却发现自己的口鼻仿佛被塑料膜蒙住了一般,虽然胸腔卖力地扩张、收缩,但外界的新鲜能量丝毫也进不来,只有身体内残存的能量在胸腔内往复运动,制造出虚假的生机。
冷汗一下子渗出来。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如果自己不能呼吸到能量的话,现在应当已经又昏死过去了吧。可为什么,意识还在不断地清醒……
他打算四下转转,找找线索。暗红色的双翼生出来。他随意地振动翅膀,却只觉轻飘飘的,身体也没有被推动的感觉。这……按道理,离朱庇特如此近的地方,能量浓度应该相当之高,飞行就如同游泳一般;可他却没有感觉到丝毫的推力和阻力。这……实在太奇怪了。
他又做了些徒劳的尝试,终于不得不承认:他似乎无法主动移动。这……会不会是某种法术,将自己和能量隔离开了?他猜测。但现在,他什么也做不了,只能等待。希望这只是一场大动干戈的恶作剧,他这样想。
他百无聊赖地等着。朱庇特的大红斑也渐渐从右侧旋转到了他视野的正中心。但是……似乎,朱庇特的轮廓变大了一些?
这不是错觉!最开始的时候,朱庇特的张角大概有九十度左右;可现在,它几乎已经填满昭的整个视野了。这说明了一个简单却又可怖的事实:昭正在以惊人的速度向朱庇特坠落。
刚刚安定了一些的心一下子又被吊了起来。
这到底……到底是怎么一回事?!如果是恶作剧,此时也应该收手了吧。这里是神族领地,自己也从未有招惹过人。他实在想象不出是谁、出于什么理由,把自己弃置在了这里。
昭拼命地翕动双翼,但却感受不到一点推力;他也召唤不出双尖枪,便只有任凭自己的身体向下坠落,坠落。他清楚地看到朱庇特在眼前一点点放大,一条条无害的色带也变成了呼啸着的绵延的云层。可此时,他却感受不到一点风,仿佛整个朱庇特都是虚无一般。不过,也幸亏他感受不到风,否则,以如此高的速度坠入云层,一定会化作一颗摇曳的火流星的。
昭穿过云层,下方是翻腾涌动的朱红色气流,不过昭未必看得清了。厚厚的云层挡住了绝大部分的光。昭身处一片昏暗之中。再坠落,坠落,四周又逐渐有了光。先是暗红,后来逐渐转黄,转白……这是周围物质的热辐射。此时此刻,昭倒希望自己一直这样与外界绝缘、坠落下去了,因为一旦在此处与周围的物质接触,自己恐怕会在强压之下瞬间化作齑粉。
继续下坠,下坠!巨大的压强下,液态氢如熔岩一般涌动,发出幻化的诡异的光。这已经不是人类所能见到的环境了。随着坠落的加速,昭的心脏也越跳越快,咚咚,咚咚,咚咚——呯!如同什么东西碎裂掉了一般,这种声音从各个方向袭来。
下一瞬,巨大的压力感和极度的灼热吞噬着昭的每一寸肌肤。双眼顿时漆黑;耳中在短暂的“轰”的一声之后就再也没有了声响。我肯定是要死了,昭的大脑中最后残存的一丝意识这样对自己说道。
“啊——”他惊声大喊着,坐起来,满身冷汗。
“吓我一跳——你醒了?”这是哈莫斯。
“我……这是在哪?”
“医院啊,还能在哪。”
“这……我记得我撞上清虚之后,就昏过去了。之后,发生了什么?”
“你可要好好感谢死神——若不是他动作迅捷,你可能已经丧命了。”
话说回当时:昭撞上清虚;明华震惊,一时呆立在原处不知所措。此时,却见虚空之中,数条锁链穿行而出。先是三道横着拉在昭身前,阻挡他的身体继续向前;随后,更多的锁链跟上,一条拔掉清虚,又几条缠绕在昭的胸膛上,裹住伤口。最后几条锁链缠绕住明华——她随即也因为震惊和过劳而昏了过去。
这是死神。
当晚,会议之后,死神出去寻找皇甫昭,在斯图尔顿城转了一圈,未果,就在回寝室的路上,却见旁边一处有光芒泛起。清虚的光被双尖枪激发的血雾包围着,朦朦胧胧地便有红色的光,若隐若现。死神只道十分熟悉,便觉十有八九就是明华和昭,于是便飞过来瞧瞧,却恰好遇见昭往清虚上撞。间不容发之际,死神赶忙出手相救。
“我……我睡了多久?”
“还好吧,一天而已——既然你醒了,我便去跟耀晴说一声。”他说完,便起身要走。
“等等——”昭急忙喊道,“明华,在哪?”
“她倒是也在这医院里……但,你这刚刚转醒,还是别……”哈莫斯看着昭急切的眼神,还是叹了口气,告诉了他明华所在。
哈莫斯推开会议室的门。
“昭醒了,应该没什么大问题了。”他说着,坐到桌边。桌周围,除了队伍里剩余三人,还有几位上面的人。
他们自出事起就一直在调查和讨论。让耀晴有些在意的是明华的精神状态——她可从未见明华动过如此大的怒火。明华的知性和内敛是全队人共认的。这次,确实是让耀晴倍感意外。
但,若是说,人之性情有变,也可勉强理解,那另一件事,可就完全无法解释了。那晚,或许是昭、明华两人在气氛与情绪的催动下,打得入了神,但有件事实是明确的:两人拿着的,均是训练用武器,真正的武器都在斯图尔顿附近的一处仓库,保存妥当——调查员也在第一时间查验过了。要知道,训练武器是几乎不带什么能量的;而训练服,为了防止意外的发生,其防护规格是与作战服无二的,只是加入了探测器,以检测被击中的情况。训练服上,均是附加着高强度的防护能量,训练武器的劈刺根本无法穿透。为何这清虚却能穿透昭的训练服呢?
没人能解释得清。
昭推开静默室的门。
偌大的房间,除了天花板一盏灯,中间一张椅子,再没有其他的陈设。这种极简的布置是用于让病人冷静的。
虽然椅子上的人背对着房门,但昭确认他就是明华。
昭走到她的身前。明华眼眶红红的,泪痕还未干,本来正失神,见有人来,抬头,随后扑到昭的怀中,哭起来。昭轻轻抚着她的头,捋着她的长发。
她有千言万语,他也有千言万语。但两颗心贴在一起,便听得见彼此的心声。千言万语,只在不言间。也许烦躁和愤怒会一时让人失去理智,但现在,他们重又记起了当时的话:两个人在一起,最重要的便是,在一起的过程——因为,曾经拥有,便是永久。
许久,明华抬头看着昭的眼睛,小声说道:“对不起……”
昭又摸摸她的头,“傻瓜,本来就是我自己撞上去的;再说,命数的劫,躲不开的,就当做是一场磨炼吧——这之后,我们懂得了很多,不是吗?”
明华摇摇头,有些执拗地说道:“当时,我气昏了头;现在,我一定要把一些话说出来。”“嗯。我听着。”
“你知道,那份你看不清的东西是什么吗?是你的一份执念。你小时候经历的比我多得多,也承担着更多的责任;在感情中,你也更希望能够承担起一切,将一切做好。你从来不怕上战场,也不怕世俗的规矩和惩戒。你唯一怕的是自己做得不够好,没有承担起责任,怕拖累我。但是——但是,你要知道,你不会怕;同样的,我也不会。在我心中,最重要的,只有你。不管你是否能力解放,是功还是过,我都不在乎。因为这些与你比起来,都不算什么。
“更重要的是:在感情中,你与我是平等的。你没有必要事事都做得比我好,没有必要承担一切,也不一定一直保护我。所谓人类社会的性别歧视,女性或许曾经受害颇深,可男性便能逃脱束缚吗?昭,你一定要摆脱那些传统的、要强的、大男子的执念。我不要你的孤傲和矜持,我只要你一颗真挚的心。”
两人紧紧相拥。
也不知过了多久,一声开门声,将两人分开。
是耀晴。
“队长。”两人一齐说道。
耀晴点点头。“昭,现在感觉怎么样?”
“还好,伤口不太痛了。”他仿佛想起什么,“对了,我昏迷这一天,比赛的事……”
“放心,我申请延后到明天了。而且,我找好替补了,你安心养伤便是了。”
“我感觉……”
“你可别乱来了。这医院内是有气压,你感觉不到,若是到了真空,保不齐你要再昏过去。这种伤及胸腔的伤口不能轻视。”
明华贴在他肩膀,说道:“对,别勉强。”
“那,既如此,你们加油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