阔叶树只有枯枝,光秃秃。窄窄的柳树叶子也黄了,落了。
“小宝走了。”小全来说。立本惊了一跳,挑拣的豆子洒了一地,小全要拿笤帚扫起来,立本说:“走,回来收。”立本内心自责,因为自己这一段时间的不顺心,总有人整事儿,给他“添堵”,他没有好心情去看望小宝,这是原因吗?是不是别人得病时间长了,就没有耐心,就不关心了?
小东小芳在老狄家门口,小光扒踩在门上,小东推门走,小芳在后边跟着推。小五站一边看,笑。小海喊小东他们回来。小五说:“小东,小西,小南,小北。”小东拽着门不动,小光腾出一只脚踢他,让他赶快推着走。小海声嘶力竭地喊“回来!”跺脚,眼睛充了血,嗓子变了声,小东和小芳磨磨蹭蹭往回来。
死孩子脸盖着白纸,有的孩子挤进去看了回来说。老曲说,文化从恐惧开始。小孩们在外边,像雨天里一脸忧愁的小鸡,望着天,互相动一动,挤一挤,小声叽叽。小志愿意天冷,他戴手套。小孩们不进屋,屋里没地方,挤挤嚓嚓的,也是害怕,不敢进。他们看晾衣绳上挂着的笼子,细细铁丝像没有一样;鸟,红红胸脯,上下跳着。小光拍鸟笼子,欸,欸……立本不让他乱来。那是永和给的那只鸟。鸟,将来有谁照顾它呢?人忧伤那样,哪有心情。院子里的酱缸,没有打开盖在上面的东西。立本想起自己家坛子底下的小虫,一点点,微小的;觉得小宝在这环宇中像是条小虫。想小宝回老家,他爸妈那时是有准备的了。那是他爸妈一起带他出远门——最后的出行,他们已经知道小宝的病情,将不久于人世。他们给小宝带了许多好吃的,回来也没吃完。立本想自己爸妈每次回老家,老人、亲人给带的东西,很长时间也舍不得吃,放到过年。立本想起跟爸妈回老家时,爷爷奶奶欣喜的样子,大姑说立本和三叔小时候一模一样,叔伯爷爷说或许是他转世。什么是转世?奶奶没有回答。爸爸后来和立本说:就是一个人去世和一个孩子出生是同一个时间。得什么病大人们没说,人死了,忌讳说的。小宝的爷爷奶奶当时是什么样子呢,小宝的爸妈能就告诉了实情吗?立本挤进屋里,看炕里的一个角落散了一堆冰棍杆,横七竖八。立本心颤,这就是一生吗。小宝蒙上了被单,身体不鼓,也没多长。前几栋后几栋的大人来了,都说才这么小,太可惜了。立本想现在会有小孩儿出生了吗?
大人们议论一会儿,说小孩不能埋。不去炼,自己烧了吧。老曲来了,说都啥年月了,送太平间,再送火化场。
“不能烧的不带。”老司婆子说。人们说该烧全都烧了。人说屈死鬼回来闹人。
单位借了带车子,狄叔拉克着腿,和人一起把孩子抬上车。孩子没有一点分量,病魔侵蚀了肌体,掏空了内部,枯竭了全身,只剩下骨头和皮了。人非草木……小宝妈给孩子做的新棉衣新棉裤给穿上了。剩下的旧衣裳,装了袋子,准备烧了。再有琉琉和啪叽,还有一些饼干也带上,小宝喜爱的东西要随他一起烧。把织的毛衣给他放车上,“没咋穿呢。”孩子知道自己活不了多长,不穿,要给他姐。“是他的给他带上。”老司婆子和几个人帮忙,“看还有什么,别落下。”男男女女都赶往医院的太平间。前后院的人,都到了,远的也有不少。有人说厂子要建一个氧气厂,人问在哪,在南下坎,人问干什么,治病,救人呐。小宝没赶上,要是早点建就好了。不是那回事儿,用氧气不是啥都行。一些人说,小孩子不能留,炼了,骨灰就撒了,得找地方,得看风水,不用那么多讲究,随便找个地方扬了。小全问老曲爷,人死后身体不能保留吗?老曲说想要长期保存,得去水分,或者冻起来——保存干什么?有什么用。老单说,保存的是固体,是火的遗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