谭知耕的家住在三楼,纪小川没有去乘电梯,而是走安全通道。几十级台阶,纪小川走得非常缓慢,也非常沉重。到了302房的门前,眼前又是一道深褐色的防盗门,门框边的墙上,挂着一把已经枯萎的菖蒲艾草。
在门口踌躇了好一会,纪小川终于鼓足勇气按下了门铃,心里陡然有了一种无地自容的感觉。此时,楼道里很安静,能清晰听到屋里响起的门铃声。接着,纪小川就听到屋里有脚步声走了过来。
“谁啊?”防盗门并未打开,里面传出了一声询问。
纪小川回答:
“我是……我是日报社的小纪。请问,这是谭总的家吗?”
屋内一时没有声音。过了一会,防盗门有了动静,接着被人推开了一条缝。纪小川看到,门内站着一个四十多岁的妇人,正警惕地注视自己。
纪小川立即满脸堆笑,点头哈腰说:
“阿姨,您好,这是……这是谭总的家吗?”
妇人警觉地打量着纪小川,追问道:
“谭总?你找那个谭总?”
纪小川话不利落:
“哦……我……我找云滨日报的谭总,他叫谭知……”
话没说完,纪小川就听到了谭知耕的声音:
“是小川吧,进来进来。”说着,谭知耕的身影就出现在妇人的后面。谭知耕接着对妇人说,“这是我们报社的小纪,我经常跟你提起过的。”
妇人顿时笑容满面,热情地说:
“哟,是小川呀,快进来,进来!我们家老谭老是在我耳边说起你,没想到是这么英俊的一个小伙子。”
纪小川跨进门,伸手递出礼物,说:
“阿姨,您好!”
谭夫人说:
“哟,小纪,你这是干什么啊?来就来吧,带东西干什么啊?”谭夫人嘴上这么说,还是伸手把东西接了过去,又顺手放在鞋柜边,接着从鞋柜里取出鞋套递给纪小川。
纪小川套上鞋套,走进客厅,就见谭知耕已经坐在沙发上,脸色已变得有点冷漠。纪小川心里一紧,怯怯地走过去,轻声叫了一句:
“谭总,您好!”
谭知耕从鼻孔里应了一声,声音很含糊,纪小川没有听清发出的是什么语气。“坐吧。”谭知耕摆了一下手,不冷不热地说道。
纪小川应了一声,欠着身子在谭知耕旁边的沙发上坐下。纪小川坐得很拘谨,只把半边屁股落在沙发上,双手平放在大腿上,忐忑不安地看着谭知耕。谭夫人随后送上一杯茶,招呼一声“请喝茶,你们慢慢聊!”,就退到另一个房里去了。
谭知耕黑着脸坐在沙发上,半天没出声,只是一口接一口地吸着烟,大团大团的烟雾在他的面前缠绕。
纪小川怔怔地看着谭知耕,一时不知道该怎么开口,心里紧张得不行,感觉手心都湿透了。正不知所措时,目光落到了谭知耕的手上。谭知耕指头挟着的香烟,已经吸到了尽头。
纪小川终于有了灵气,伸手从口袋里掏出一包烟,是一包精软江南香烟。哆嗦着从烟盒里抽出一支烟,递向谭知耕,纪小川说:
“谭总,抽烟。”
谭知耕瞥了一眼纪小川手上的烟盒,调侃道:
“嗬,小纪,阔气起来了噢!”边说边伸手接住了纪小川手中的烟支。
纪小川平常抽的,是8元一包的云沙烟。无论何人,第一次见面,纪小川都会客气地奉上一支,但如果对方不接,就不会有第二次。他的这个风格,谭知耕是熟知的。而谭知耕平常抽的,是二十多元一包的硬江南。纪小川手上的这包烟,是沈洁茹在他下车时塞给他的。
纪小川尴尬地笑了笑,含糊地说:
“这烟没劲。”说着,打着火机凑近谭知耕。
谭知耕摇了摇手,就着快燃尽的烟蒂点上火,又将抽完的烟蒂在烟灰缸里拧灭,说:
“我知道,是沈洁茹给你的吧?”说着,又用手指点着放在门边的袋子,说,“那些东西,也是你姐让你送的吧?这个沈洁茹,怎么也俗套起来了。”
纪小川不打自招:
“谭总,我姐说,这只是……只是一点小意思。”
谭知耕冷笑了一声,说:
“嗬,小意思,好大的口气!唉,如果是别人,我还能理解,现在有些人就信这一套。可沈洁茹,还有你纪小川,也信这些,我真的有些痛心!”
纪小川怔怔地看着谭知耕,不知道他说的话是真心话,还是官腔?
谭知耕盯着纪小川,神情严肃地问道:
“小纪,你老实告诉我,你是不是也相信所谓的官场潜规则——什么又跑又送提拔重用,只跑不送原地不动,不跑不送降职使用?”
纪小川想笑,却不敢笑。摇摇头,又点了点头。他不知道该怎样回答?
谭知耕说:
“哦,我明白了,你是既不信,又不敢不信。是不是?”
纪小川郑重地点了点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