底下戴着面具的男子道,“阿离大人,请借一只流萤。”华服女子只是澹笑,没有张嘴,隧道里传来空灵的回应。“您客气了。”山体隧道上面的萤火虫飘了一只下来,停在风无理面前。风无理对山上的女人道谢一声,跟着那只萤火虫进了隧道,最后黑暗把他吞噬,只剩下一点荧光。那山上的女人依旧站在原地。时而会有一辆车从远处而来,进入她的身体,又从隧道出口出去。若是有其他人向隧道上面看一眼,只能见着一块很像人的石头,矗立在上面,像是眺望着远方,数不清的萤火虫围绕在石头周围。山体隧道内伸手不见五指,风无理只能跟着前面那只流萤,让对方在前面带着路。偶尔耳边会有汽车呼啸而过的声音,有时候感觉离着很远,有时候又会觉得就在自己身上驶了过去。风无理来过两次会社,第一次是王西楼带他来的,那时候自己刚上初中。从那天起,妖怪和修行者的世界,就出现了一个奇怪的传闻。说是当年那个敢跟仙人叫板的大修行者,王僵王西楼,扣仙门并不是失败,只是不知为何没有获取仙的位格,但是灵力量已经跻身到仙人行列。有人问,怎么可能会有这样的事情?简直闻所未闻。就会有知道真相的人说,绝无半句错言,当日他亲眼所见,那位恐怖大僵出现在了会社,身边还跟着一只清秀的小僵尸。应该是女仆。妖怪视人,正如人之视动物,辨别方式一般不看外表,而是构成灵的缠绕结构。而身上有着右皇的风无理,比王西楼还王西楼,再加上他身上比现在王西楼强了不知道多少万倍的海量灵力。又没有多少妖怪是见过王西楼真容,是男是女的。被认错也在所难免。走了几百米,不知什么时候起,已经听不到有车在身边呼啸而过。周围渐渐有古怪的声音,像是出现在了街头,耳边嘲杂。前面隐约有光,他便知道自己到了。那只萤火虫往四周一飞,忽然消失不见,前面隧道出口,像是黑夜开了一扇通向另一个世界的门,他寻着光走了过去,出口处的光白茫茫一片,他这时听到海浪拍打岸边的哗哗声,能闻到海腥味,又听到山林惊鸟扑腾翅膀,还有悠悠的鹿鸣,万马奔腾掠过草原的震撼,时而又传来大海深处的鲸鸣,空灵而悠长。他一步踏出,一切声音都消失了。刚刚那些声音,都是阿离的幻想。阿离跟风无理老家的移山大人一样,是山野精怪的一种,他们属于山灵体系,诞生于最弱的小妖怪,浮沉。她喜欢问过往的小妖怪,外边是什么样的。听那些路过歇脚的小妖怪,讲述外边的故事,百年千年都听不厌,每次听着外边的故事,都会幻想外边的世界,但是她不能离开山,就给自己取名阿离,希望有朝一日能离开这里,到外边看看。风无理刚出隧道,一个穿着中山装的人型妖怪骑着一辆二八大杠从他身边经过,几只矮个子妖怪趴在路边商铺前玻璃柜台上看着里面的零食,被不耐烦的胖老板挥手赶走,顿时四散跑开,街边一个拿着一沓报纸的无脸妖怪,跑到每一个路过的妖怪面前,不说话,有妖怪要报纸就会取走一份,忽然,离隧道路口有些远的地方传来欢腾。风无理看去那边,见一个漆黑的火车头在人群后面,站了一堆妖怪,好像在进行剪彩活动,放着鞭炮,敲着锣鼓。各地的会社,又名此间妖国。越来越多的妖怪跑了过去看。当真是百妖夜行,不过这里只有白天。因为天上的太阳和蓝天白云,全都是画上去的,而且还不是写实画风,是国画大手子画的,给人一种进了山水画的荒诞感。不过起码不是后现代主义。充满着荒诞的画面,却又因为切实在眼前,像是十九世纪末版本的清明上河图。自己也不过是画中人。在过去,这里有一个知名度更高的名字——桃花源。“王西楼大人,您来了。”风无理一扭头,一个穿着蓝白色,长袖长裤的中小学生校服,梳着麻花辫的姑娘不知道什么时候站在了旁边。对方的额头贴着一张纸,纸上画着一个笑脸,看不到她本人的脸。“我是来取东西的。”风无理并不打算解释自己是不是王西楼。首先没有解释的必要,其次他也可以是。“这边请。”她在前面带路,风无理走在这有些光怪陆离的世界,路边一处茅草屋旁躺着几具枯骨,这应该是几只懒妖,就是太懒了,只知道躺,连吃饭都懒,饿死后只剩下一身骨头,即使这样也一天到晚只想躺。那具枯骨忽然翻了个身。还挠了挠屁股,继续躺。看得他眼睛直跳。忽然路过一只黄狗,叼走他一根骨头就跑,那骷髅跑起来一身骨头咵咵响地追过去。……每次来这里,感觉都会有种精神污染的疲惫感。在这里,好像正常是一种错。所有妖怪都看起来如此不正常,就连面前这位女生,像穿着中学生校服的贞子,出现在山水画风格的上世纪初街头。割裂感让人有些发毛。那个女人进了一个邮局一样的房子,风无理在外边等待。忽然,他看向一边路边,一个戴着舞狮狮头的孩子在路边,吸引到他的注意。那个孩子穿着人类的衣服,戴着狮头在路边,跟一群小妖怪玩闹。只是风无理感觉得到,虽然身上缠绕了很多妖怪的气息,但那个孩子是个人类。很少有人类会来会社,即使是修行者也很少进来这里,为什么会有一个孩子在那。那个校服女子出来了,手上捧着一面镜子,风无理接过后放进了影子里。他问:“那里为什么有个人类?”“是小白啊。”女人脸上的纸做出笑容,嘴巴一开一合:“他是被人类遗弃的孩子,是会社的大人们捡回来,他能看见妖怪,大概是举止怪异,就被父母扔在了野外。”风无理沉默着,看着那个跟一群小妖怪玩着铁皮青蛙,滚铁圈的孩子。对方或许是为了融入妖怪们的世界,才戴上舞狮的狮头。笑声看起来很开心。如果他看到的现实本来就是不正常的,他并没有选择正常和不正常的权利。自己看到的不正常,就是真的不正常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