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延华和徐珍道,“阿爷,阿娘,儿子(女儿)告退。”退了出去。堂上只剩下公主夫妇。烛火毕驳燃烧,高密公主在晕黄的烛光中转过头来,望着郡公,柔声笑道,“夫君今日生妾身的气了?”
“没有的事,”郡公不自然道,“公主你处事十分公允,我心里是知道的。如何会怪罪于你?我只是……”迟疑了片刻,
“觉得有些对不住二弟。”
当年郡公府的旧事,公主是知道的。她伸出手,握住夫君,温柔笑道,“夫君,二弟从前救了您,不仅你愧疚,我心里对他也是极感激的。今日若六娘的事闹的小一点,能圈免过去我也就圈免过去了。可那阿顾着实是我六皇妹的心尖子,当年的事情,皇妹又在顾家受了大委屈,今日出了这般的事,我那皇妹绝不会就这么过去的。咱们府上若不给皇妹一个交待,只怕接下来就要应对太皇太后的怒火了!”
郡公怔了怔,开口问道,“公主,究竟当年发生了什么事情,令得当年顾国公和丹阳公主形同陌路,如今顾小娘子回来这些时候,竟是连认祖归宗都不曾?”
高密公主垂头片刻,方开口道,“当年顾家之事确实颇有隐情,长安大部分人只隐隐绰绰知道一些轮廓,对于其中细节并不清楚。其实有些事情,还是不要知道的太多的好。夫君只需要知道一件事情,”她思及那韩国公顾鸣,眸中闪过一丝怒意,切齿冷笑道,
“那韩国公顾鸣这辈子是没有指望了,便可以了!””
郡公听着公主的语气,不由肃然。皇家总不乏太多秘闻,有些事情如果当真知道,便如同捧了一堆甜蜜的鸩毒,说不得日后会伤了自己去。思及此,他一腔的好奇心思便如同阳光下的冰雪,很快便消散了!
高密公主瞧了郡公一眼,微笑道,“六娘子是我罚的,二弟和二弟妹那儿,也由我去说。夫君放心就是。”顿了片刻,又道,“我知道你对二弟感激非常,哪怕这些年,你将个叔伯家的庶女宠的有时比自己亲女还高,珍儿有时候受了委屈,我也没有说什么。
“怎么会?”郡公顿时尴尬起来,温声道,“珍儿是我的亲生女儿,我如何会心爱旁人胜过她?只是……六娘子到底不是我亲女,有些事情我不好管教。又想着她虽顶个嫡女名头,却是庶女出身,身世太低,日后定是比其他几个孩子差些,心中怜惜,对她宽容几分罢了!”
高密公主面上愈发柔和,“夫君,你心肠软,对于家中孩子都十分疼宠。对不仅是咱们的延华,珍儿,还是二弟家的延青、瑾儿,都是极好的。可是我也要劝谏夫君,”
她正色道,“所谓‘爱之,适以害之。’顾家的祸患,便是韩国公顾鸣摆不正妻妾的地位,肆意作为,导致最后矛盾激化,六皇姐和阿顾离家远走,如今苏姨娘和那顾大娘子瞧着虽似光鲜,却如无根浮萍,也不知能长久到什么时日。我素来觉得,上进是男人在事业上讲究的,在家庭中,一个人是什么身份,就该安分什么名牌上的待遇。就如六娘,无论你如何疼爱,她也只是徐家的一个庶女,是从尤姨娘的肚皮子里出来的,你能在家中将她宠的比咱们的阿珍还好,将她的心养高了,立意处处和阿珍比,你却能在长安找到一个比阿珍日后夫婿贵重的夫婿给她么?日后她嫁到夫家,你又能让她日后夫家像你希望的尊重一样待她么?既然不能,徒养成她高高的心态,到时候她定接受不了现实,你要怎么办呢?”
郡公闻言悚然,朝公主诚心拜道,“公主此言至理名言,惊醒梦中人,介拜谢。”
高密公主面上浮现温柔的微笑,笑道,“你我结发夫妻,互相提诫是应该的。我只盼着你万事皆好就是了,还说什么谢不谢呢?”
“那,依着公主的意思,”郡公皱眉问道,“要怎生对阿瑾,方是对她真的好呢?”
高密公主道,“照我看着,对六娘,给她过多的荣宠,不过是养娇了她,当真是害了她。若想要她好,只有此时去了那些飘浮的宠爱,逐走她身边那些个狐朋狗友,肃起规矩来,教会了人为人处事的道理,日后才能真正让她过的好。”
“公主说的有道理,”郡公对高密公主信服不已,道,“六娘也不小了,待到她从家庙中出来,还请公主日后劳烦劳烦,费心教导教导她吧?”
高密公主怔了片刻,面上露出一丝犹豫之色,“我倒是不怕麻烦。只是,六娘子毕竟是二弟妹名下的女儿,我虽是公主,到底不好越过弟妹管教她。”
“身为长辈,为了子孙日后前程计,有些事情自然是管不得了。”郡公肃然拂袖道,“二弟妹性子是个好的,只是太慈柔些了,管不下留娘。还请公主设法转寰,将这事儿接下来。”
高密公主朝郡公柔声笑道,“夫君既然这样说了。妾敢不从命?”
寝室一管青铜面人宫灯在室风中微微飘摇,徐瑾被送走,她今日命过的丫头下人也全都处置过,包括擅自听徐瑾的话打开角门的老孙头和在藏水轩中的两名丫头。高密公主疲累非常,洗浴过后披了一件素色长袍,坐在室中的贵妃榻上,揉了揉眉毛,“和姑姑,你替我准备一份礼,过几日提醒我一趟,走一趟丹阳公主府向我那皇妹赔罪。
和姑姑屈膝应了,“老奴记下了。”想起今日徐瑾那丫头惹出来的麻烦,不由义愤填膺道,“都是那二房的六娘子,肆意乱为,害的公主今日为她收拾乱摊子。”
想起徐瑾那个丫头,公主唇边露出一丝笑容,“那丫头是个蠢的,被人蒙蔽都不知道,若再不长进些,将来有的是吃的苦头。”
高密公主府尘埃落定的时候,阿顾的朱轮华盖车穿行过长安街,在家门前停住,阿顾吩咐随着自己的从人,“今儿个春宴上的事情,你们都给我守住了,若要让我阿娘知道了一星半些,气到了身体,可别怪我不客气!”
一年有余的贵女生活,慢慢的涵养出了小小少女的气势,颦起眉头训人的时候,也自有面沉如水,端然不可侵犯的神态。桓衍、瑟瑟等人都不敢违逆,低头应了。
园子檐廊下的烛火在灯笼中飘摇,投射出暖煦的光芒。公主的笑容慈爱一如每一日清晨的阳光,抚慰着阿顾的情绪,“留儿,你今日玩的可开心。”
“阿娘,”今日为顾鸣所伤的情绪尚有一些残余,没有完全抚平,阿顾投到公主怀中,“我好想你呀!”
“瞧你这孩子,”公主微微讶异,“不过是出门分别半天罢了,至于这般作态不舍么?”
“我宁愿毎时刻都和阿娘在一起,永远不分离。”阿顾道。
公主微笑,唇眉的线条舒展,夜色渐渐深了。公主将被衾拉过来,给阿顾盖上,温柔道,“好留儿,
公主从春苑出来,招来了阿顾今日带去春宴的从人,询问道,“今日春宴上,小娘子可发生什么事情了?”阿顾心中有事,面上虽然作态微笑,神情之间到底留下了一些生硬痕迹。这些痕迹十分轻微,常人未必注意的到。但公主是她的亲生阿娘,心细如发,如何不得察觉,只是阿顾既然不愿意说,公主也就佯作不知,随着阿顾的意,待到阿顾睡下,方出来询问从人。
“顾鸣这厮尔敢?”公主知晓了今日林芳阁中的诸事,气的柳眉倒竖,浑身发抖,“我千疼万疼的女儿,竟是连他的一个小小庶女也敢算计?姑姑,”她转头吩咐朱姑姑,
“姑姑,你去那韩国公府,传我的命,将那顾嘉辰打罚,”面上露出一抹生生的厌色,“若是打死了,便算在我头上。”
阿顾这些日子回宫以来,乖巧听话,陪伴在公主身边,让公主多了太多喜怒哀乐,朱姑姑自是十分喜爱她,听闻她被顾嘉辰这般算计,亦是气的浑身发抖,“公主,你别生气。那顾家人虽然可恶,论起来,咱们小娘子也没吃什么亏。”
她抚慰着公主坐下,她虽然情绪亦波动,到底比公主要冷静些,顿了片刻,犹疑劝道,“那顾大娘确实可恶,只是若是公主你当真打杀了她,只怕您的名声就毁了……!当年在延州事发的时候,小娘子走失,你在激怒之下,做出什么事情也是情有可原,只是如今可不是,若是做了,只怕公主您这些年来的贤名……!”
“贤名,贤名,”公主十分激动,“我已经被这个贤名绑架了十多年,甚至误了自己,误了留儿,误了小妹,难道还要继续被误下去么?”
“公主说的是……只是那顾大娘不过是个小小庶女,公主想要惩治她,自然可以轻易做到。但,……公主当年和顾国公决裂,已经全无夫妻情分,今次出宫,本打算是远着韩国公府,恨不得是再也和那姓顾的了无瓜葛。这些日子彼此倒也相安无事。若这次派人罚了这顾嘉辰,咱们自然是知道您是为了小娘子出气,但在外界看来,便等于是公主以嫡母身份处置庶女,便也说是公主还承认是顾国公的妻子,若那府里的人借此机会像膏药一样的缠上来,咱们可就得不偿失了!”
“这……”公主怔了片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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韩国公府荣和堂
秦老夫人坐在玄漆罗汉床上,用龙头拐杖敲击的地面,口中不断冷笑,“瞧瞧看,瞧瞧看,咱们府中有个多厉害的人儿,我不过是一错眼没盯住,便在高密公主府山做出了什么事情?”
当日顾鸣虽下令命身边小厮禁口,不得告诉秦老夫人公主府春宴之事,但秦老夫人做了数十年的国公府主母,自有自己的精明能干之处,如何是这等简单计量能够瞒的住的。不过数日时间,便将当日之事的经过得知的清清楚楚。
顾嘉辰跪在荣和堂地上,抬起头来,瑟瑟道,“大母,都是阿瑜不好!”
顾鸣陪立在一旁,看着顾嘉辰可怜的模样,一阵心疼,忙出声劝道,“这事论起来,阿瑜也是好心,只是留娘怕是对咱们生了怨,不肯相认,方闹成如今这幅模样。阿娘,你就看在这份上,不要多怪罪阿瑜吧!”
“是么?”秦老夫人慢慢道,冷笑道,“阿瑜,当着自己人的面,你也不用在我面前装作这个样子,你心里有什么打算,我清楚的很。”
“你不喜你三妹妹回来夺了你的位置,便这般设计,盼着你阿爷先恶了这个女儿。你身份尴尬,百般算计,也有你的苦楚。只是你这般设计,究竟有没有想过,三娘是你的亲妹妹,你从前已经坑害过她一次,害的她小小年纪流落在外,差点不能回来,如今还想要再害她一次么?”
她这话说的极为诛心,顾嘉辰抬起头来,面颊涨的通红,“大母这话我不服。今日之事也就算了,当年在延州我才三岁,妹妹走失的事情怎么能怪我?”
“是啊,你当时年纪小,”秦老夫人讥讽道,“所以我和你阿爷都护着你,没让你被皇家给砍了脑袋泄愤。但阿瑜,你真的觉得你一点错都没有么?”
“我……”顾嘉辰怔了怔,脸上泛出心虚来。
秦老夫人瞧着她这般模样,不由心灰意冷,挥挥手道,“既做错了事情,便该当罚。你到祠堂去跪着,什么时候想清楚了,什么时候再出来。”
顾嘉辰不敢辩驳,低声应道,“是。”
顾鸣心头护着顾嘉辰,见顾嘉辰因着顾令月的模样被罚,心中愈发不忿,“阿娘,阿瑜如今还小,祠堂那般阴冷,让她跪在那儿,万一伤了身子可怎生办?”
“好了,”秦老夫人一跺拐杖,冷笑道,“当日公主为什么要打杀阿瑜,我本不明白。如今见了你这个做阿爷的做派,可算是明白了。你这个做阿爷的将心偏到了咯吱窝里,恨不得踩着留娘的脸面捧着阿瑜,公主这个做娘的,如何会不为了女儿除了她?”
“笑话。”顾鸣一甩袖子冷笑道,“她们母女若真打算讨我欢心,便更当柔顺做人,关照苏氏和阿瑜,至于留娘,”他思及林芳阁中的顾令月,面上闪过一丝厌恶之意,“她既是姓顾,身体里流着顾家的血。就自该顾及顾家的门面,当日敢当着徐家人下我这个阿爷的面子,来日逢了旁的事情,还不知道能做出什么来呢?”
“混账。”秦老夫人气的乱颤。“大郎,公主那是什么人,可是皇家的金枝玉叶。这长安城中有多少人盼着尚公主,做了天家的女婿,出人头地,只有你身在福中不知福,有个公主妻子尚不知道敬重,竟将公主生生给得罪了死里去。你这般高傲,难道真打算一辈子终老这座国公府,再也不打算入朝为官,领兵作战了么?”
顾鸣哽着头道,“阿娘,怕什么?纵然是天子,也不是事事都如意。这大周满朝如今有几个会带兵打仗的。到了兵临城下的危机时候,圣人自会求到我头上。”
“竖子,”秦老夫人气的花眉倒竖,“你若当真战力通神,不可或缺,去年年初安西大战和赵王谋反之役两次大战,为何圣人没有启用你上阵,倒是启用了旁人?”
顾鸣昂着头道,“安西和赵王两役都是小小战役,用一些小将已经足矣对付,如何劳的动我这样的人物。”他皱眉道,阿娘,战场上的事情,你妇道人家不懂,就不用再说了,我还有事,先走了。”转身离开荣和堂。
秦老夫人眼睁睁的看着儿子走出了自己的院子背影,跺着拐杖叹道,“冤孽啊!冤孽啊!”
“当日天子震怒,眼见得东*突厥入侵,朝野上下无将可派,我只以为是天佑咱们顾家,方赐下了这等良机,令大郎能够带兵出征,揭过了延州之事,保住咱们家的脸面。如今看来,原竟不是福气,而是祸事!——若当日没有突厥入侵这回事,大郎早就扛不住天子震怒,将那个女人和阿瑜舍出去,再苦熬上几年,许是如今皇室已经消了怒气,公主没了心头刺,找回了留娘,也愿意回来和大郎一家团聚。到时候一家两好,什么样的怨气出不去,大郎哄好了公主,又何至于赋闲在家,六七年都没有差使?”
老姑姑立在一旁,做声不得。需知皇家才是天下的主人,你既折辱了他的面子,他又如何会给你里子。只是她是顾家的奴婢,主人家的事情不好轻易说的。到如今,只得问秦老夫人道,“老夫人,如今可怎么办呢?”
秦老夫人叹了口气道,“事到如今,我瞧着大郎是割舍不下脸面了,只有我豁出这张老脸,亲自去公主府将公主母女接回来,才算说的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