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长安的春天进入四月,色泽愈发浓秣。东市百岁春招牌高悬招展,百岁春自去年八月里开张后便一直高调经营,每件衣裳都画专门的设计稿设计样式,由绣艺高超的绣娘手工缝制,因样式新奇好看,衣裳做工考究,得到众人追捧,虽因人手、耗时的缘故每一月的销售量并不高,但每件衣裳的价格几乎哄抬到了天价。
将而作为百岁春的幕后出资人,顾令月常常收到凤仙源送过来的百岁春的衣裳。每次交游之时穿着百岁春特制的新裳出门,难免会受到旁人注目。一些衣裳上新奇的细节,如立领、杯裙等,都会在接下来一段时间中,为各家贵女竞相仿效,风靡整个长安。虽大周主流尚丰腴之美,但顾令月体有不足,坐在轮舆上,自有另一种羸弱清幽之美,如泠泠梅香,浸入旁人眸里心上,不经意间渐渐成了长安少女心中的风尚标。
过度的红火便会招来背后的危机。这一日,太极宫中大朝肃穆,文武官员分两列站在朝堂之上,御史刘子言持着笏板出班,上奏道,“臣有本上奏。”
“古人云,‘夫衣裳之制,所以定上下殊内外也。’衣裳为礼义教化大道。臣观高祖、太宗时代风尚淳朴,近年长安奢靡之尚日起,风俗狂慢,变节易度,则为剽轻奇怪之服,故有服妖。又有一等商家名‘百岁春’者,以奇装异服为要,衣裳冠履乖甚,价极奢靡,妇人小儿,服饰华炫,绮靡之服,金珠之饰,不一而足。奏请圣人严惩带头商家,以正大周风气也!”言讫跪伏在地上,状态恭谨。
姬泽坐在大朝御座之上,听了这般的奏章,啼笑皆非,“一国朝草创之时,民风自然尚简朴,到了中盛时期,国泰民安,百姓浮财日足,歌舞衣食之类自然便丰富起来,这也是盛世应有的气度。刘御史这等说法未免危言太过了!”
“这……”刘子言见皇帝不以为意,不好再说下去,只好退了下去。
朝堂上发生的事情很快的传出来,御史在大朝之上奏言“百岁春”服妖,虽皇帝轻拿轻放,并没有将其谏言放在心上,但百岁春之前长虹的势头也一时受到遏止,在短暂凝滞片刻之后,骤然回落下去!
“阿凤,你没事吧?”百岁春二楼帘幕低垂,东市大街上热闹的人声从撑开的窗子中传了进来。阿顾坐在窗前雅座上,望着凤仙源目带忧虑。
凤仙源一身大红裳子,坐在对面,容颜美艳在明亮的天光下分外灼目,青丝挽成螺髻,余发分为两缕在两鬓垂下,黑葳葳的,一根挑长的银色凤喙簪别在髻上,“我没事。不过是同行竞争罢了!”
她推开窗子,望着东市热闹的街头,面上神情生机勃发的长安市民穿着色泽鲜艳、材质不同的衣裳在东市大街上来来往往,带着烟火之气。“长安上等衣肆裁缝铺子,哪个后头不是有个权贵后台在撑着?这些衣肆瞧着咱们百岁春火爆,自然心中不乐意,想要将咱们掀翻取而代之。因着阿顾你的缘故,她们没法子直接对付百岁春,只好通过御史朝奏,给我们一个‘服妖’罪名,想要挫一挫百岁春的威风!”
“不过是一群小人,”韩丽娘也坐在一旁,闻言冷冷笑道,扬起下颔,不屑之意从眼角眉梢中射出,“有本事制出件漂亮衣裳和咱们比试比试呀?”
阿顾闻言蹙起眉头,心中泛起不悦之意,问道,“是哪一家?”
凤仙源抬眸觑了顾令月一眼,淡淡一笑,“哪一家又有什么关系?咱们起来了,自然会有人红眼睛不乐意,这是挡也挡不住的。只要咱们自己立的住,自然就不战而胜了!”
阿顾叹了口气,忧心忡忡,“你说的自然是道理。只是那刘御史在朝堂上上奏本,虽然圣人没有理会。到底对百岁春的生意有些影响,刚刚我上来,听越娘说,衣肆中最近的订单比从前少多了!”
“这不必担心!”凤仙源抬头一笑,下颔尖尖,如同一把锐利的锥子,张扬美丽带着侵略性,“当初衣肆初开的时候,咱们一切草建,手上本钱有限,没奈何,才选择设计新奇衣裳来打开局面。可我心中知道,奇峰突起只能起一时的效用,想要长久,只用堂堂正正的走正道。论起来,百岁春画技有阿顾你和我,裁剪和绣艺有丽娘坐镇,便是照着大周通用衣款制衣,水准也是足够高,不惧和那些个幕后小人比试的。我本来就有打算,待到百岁春再积累一小阵子,就减少之前的新奇款式,改回归到通款衣裳上来!这一趟刘御史弹劾服妖,也算适逢其会,咱们索性就趁着机会从现在开始改变经营方针,倒也不算手忙脚乱!”
阿顾道,“这样说也是道理。只是,”犹豫了一下,“……这般做,成么?”
“为什么不成?”凤仙源紧了紧下颔,自信道,“我当初选择做衣肆起家,便自是对这一行胸有成足。衣裳要想出色,不外乎就是款式、衣料、色泽以及做工这几处上头。款式之事须有眼光造力,不可量产,也非人人可为,却也是最无本生意的;
衣料上头,如今市场上的料子自是已经品种繁多,但也可以开拓一些新品种。我曾听说,岭南有一种蕉布,清凉细腻,不输丝绸,只是一直被认为是蛮荒之地产物,未曾有人采买运送,世人皆少知。大周其余各地也还分布着一些未曾开发使用的好料子,我打算派人往岭南走一趟,若采办事宜能够定下来,就可以以低廉的价格制衣了,这也是堂堂正正的,绝无‘服妖’之嫌;
且我自幼习画,本就对色泽之事分外敏感,早就有调试合适自己心意的染料的打算。料子和色泽这两头都大有可操行之处,只是咱们百岁春初时资本有限,都没法子铺展开去。如今百岁春已经开了大半年,也积累了一批财富,也可以改弦更张了。说起来,我还要谢谢那刘御史,算是成全了我们呢!”
阿顾抬头,望着面前侃侃而叙,眼角眉梢充满自信之意的红裳艳丽少女,心中生出一丝佩服之意。
当初她虽被凤仙源说动,打算与之合资开办衣肆,却也着实没有想到过这座衣肆能够这么快盈利。更没有想到凤仙源心有丘壑,手腕高明,一手操持竟将百岁春经营到了如今这般地步。并且对百岁春日后的发展方向胸有成足。微微一笑,“阿凤,你既有这般的信心,那百岁春就交给你了!”
韩丽娘也被凤仙源描绘中衣肆日后的宏伟蓝图给渲染激动起来,急急站起身,朝着阿顾和凤仙源告辞,“既然凤娘子你们都这么说了,那我也不能够放松。我这就去调*教调*教那些新招的绣娘们。务必提高她们裁衣刺绣的本事,断不会砸了砸咱们百岁春的招牌!”
阿顾和凤仙源望着韩丽娘火急消失的背影,唇角都微微翘起来。
一道阳光从窗中射入,在阿顾身边呈现一条光亮的光带。顾令月捧着白瓷锦鸡盏,朝着凤仙源微笑,“我今天听到消息的时候,可担心死了,这会儿听了阿凤师姐的话,却突然对百岁春又有信心了!”
凤仙源转过头,朝着阿顾嫣然一笑,“好师妹,百岁春有我坐镇,你就放心吧。你日后出门的衣裳百岁春全包了,管保不会坠了顾小娘子的风头,去了哪儿都是美美的!”
“嘻嘻,”阿顾轻松笑起来,“那我就等着了!”
四月的春风吹过长安街头坊里,杨柳垂枝如丝,引一汪清绿如梦。接下来的日子,百岁春果然摒弃了之前风行长安的那些华丽新奇的奇款设计,在衣裳的做工上下起功夫来。当初百岁春凭着新款在长安中独占一方天地,虽然生意火爆,但隐隐有着一丝浮夸急躁之意。如今渐渐的沉淀下来,在衣裳本身的料子、裁剪、绣工上面下起功夫来。
凤仙源笑着道,“既然御史弹劾咱们‘服妖’,咱们述新不成,不如复古。索性向前朝追溯,考据三代及秦汉服制,追寻,走复古的路线来,庄重曲裾,纤腰一束,别有一股端庄典雅的风范,秦汉距大周时代已远,大周女子性喜新奇别致的服饰,胡服,丽装皆不乏一见。早年曲裾深衣服饰经过千年演变,早已经变了一番模样,到了当代又成了一种另类的新奇,一经推出,反倒成了风潮,供不应求。
“小娘子,”绣春捧着一叠春裳进来,眼角眉梢带着愉悦的笑意,“说起来,百岁春送了六套新春裳过来,您这回可要瞧瞧看看?”
阿顾放下手中的琴弦,笑着道,“哦?这样可好。给我展开看看吧。”
“哎,”绣春应了,取了最上头一套的襦裙,抖开来看,是一套绯色襦衫和裙裾,用深红色的绣线在衫角裙裾上绣着朵朵缤纷樱花,上身衫缘的花瓣乃是花骨半含,到了下身裙裾上的就变成了盛放樱花,“哟,”绣春仔细看了片刻,“这衫子上的樱花瞧着有些奇异,好像不是绣的,是画的吧?凤娘子的画技可真好,这花骨朵水灵灵的,好像真的一样!”
阿顾牵过衣裳一角,仔细瞧了下,颔首道,“是。礼记有云,‘画衣而绣裳’,那刘子言不是上奏说百岁春有‘服妖’之嫌么?凤师姐索性便照着上古记载衣裳礼法标准制了这么一套衣裳,这套襦裙是先秦时期复古款式,绯绫衫子上头的樱花皆是用重金画彩绘就而成,裙子上的盛放樱花则是绣制,为韩丽娘亲手所绣。一举一动皆暗合礼法之意,便是再严苛挑剔的老夫子,这回也没有法子说了吧。”
葛生睁着一双眸子闪闪发亮,“一套衣裳竟有这么多讲究啊?”
“是啊,”阿顾微笑道,“衣裳可是大事情!所谓衣裳正则礼仪足,就是这个道理。”
“好了,”她瞪了丫头一眼,“将这套襦裙给我穿起来这一件瞧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