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种时刻,连马自己也不知道为何会注视阎行。但随后,他便忽然想起来,这原来是自己不自觉学起了那位远在长安的天子――在马的人生生涯当中,也只有那位平日嬉笑玩闹、但关键时刻总能洞悉一切的少年,才最适合应对这样的状况。
记得他曾经说过,眼睛是心灵的窗户,人的七情六欲都可以从眼睛当中看出来。马当时并不明白刘协这番话是什么意思,毕竟,刘协说这句话的时候,一双眼睛眨也不眨地盯着貂蝉那圆润高挺的美胸。眼中还尽是那种有贼心没贼胆的邪念,倒是给他这番话做了最明显的例证。
但此刻,在这极动与极静的一瞬,马忽然明白了刘协为何会一眼洞悉人的。因为,马忽然意识到,自己其实一直忽视了一件很重要的事情。
阎行是贪生怕死之人吗?
根本不是。
可他既然不想将韩遂的行踪告诉自己,那他为何还不自尽以求壮烈?要知道,对于阎行这样的武者,他若是一心想死,他人是很难阻止的。除非,阎行有着不甘的理由,否则,他的眼中便不会有那么深的愤慨。
“庞叔,住手。”想通这一点,马忽然心有所感,制止了庞德后,才在庞德诧异的眼神中俯下身子向阎行说道:“阎行,我不明白你为何会替韩遂那条老狗保守秘密。我们之间虽各为其主,也有过交锋。但我看得出来,你是一名真正的武者。”
一番话落,阎行的眼神缓缓松动起来,他抬起头,带着怀疑的眼神望向马。
“你不必如此,我与韩遂不共戴天,但与你却无仇无怨。事实上,凉州若没有你,我反而会感到屈辱。毕竟,韩遂那种人,根本不懂我们武者的心思。”
这一句听入阎行耳中,好似一下生了什么奇妙的反应般。阎行眼中的敌意攸然不见,取而代之的,是一抹惺惺相惜的感动。马并不知道,他只是简单的一句话,却让阎行这种在韩遂手下备受煎熬的武者瞬间找到了共鸣。
“马。”阎行终于开口了,虽然仍旧带着不甘,但却还有一丝羞赧:“非是我不肯告知你韩遂的下落,而是我也如你一般,根本不清楚韩遂到底在那里。实不相瞒,我之所以还没有自尽,是因为我还想活着,在你之前找到他!”
这一番话,不仅令马、甚至令在场众人全都为之动容:凉州最骁勇的战将,韩遂手下的绝对心腹阎行,竟然已有了叛变韩遂的心思?!
“不错,我真的很想找到韩遂,我要亲口告诉他,武者的尊严,可不是他这种阴诡小人可以随意戏弄的!”阎行高声怒吼,声中充满了悲愤:“此一役,我被韩遂当傻子般戏弄并不要紧,可二十万羌胡大军死伤无数。就因为他明知此地乃是陷阱死地,却连支应一声都不肯!”
听闻阎行这一声怒吼,敌我两军皆默然垂。酷烈的冷风吹过狭窄的长蛇谷,带来一阵阵浓郁的血腥死亡之气,狂风的呼啸中,似乎有数万不甘的冤魂在迎合着阎行的悲愤。
最终,还是马率先反应过来。他回望了一眼狼藉酷烈的战场,才不无悲戚地开口:“既如此,那寻到韩遂便是当务之急。彦明,你仔细回忆下,大军开拔前,韩遂便没有什么异动?”
阎行再一次痛苦而仇怨地摇了摇头:“韩遂多疑,向来不信任何人。当天夜里,我的确知晓韩遂亲军有所调动。但却不知他们究竟如何神不知、鬼不觉地消失,又到底去了何处。”
“不必为难阎将军了。”鲁肃此刻才堪堪赶到马部曲中,向马微施一礼后,才又道出一句石破天惊之言:“我军上当了,进入长蛇谷之军不过十二三万人,且俱是羌胡部落之人!此乃韩遂一石二鸟之计,既借我们之手剪除了那些日渐心离的羌胡,又调虎离山……”
“调虎离山?那韩遂真正的目标到底是何处?!”马大惊失色,急向鲁肃问道。
鲁肃此刻忍不住北望,目光幽幽穿过这尸横遍野的长蛇谷,铁口直断般只说了两个字:“冀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