名流权贵的常去的会所,大都设立在最不起眼的地方,越隐藏越私密,会员的身份地位就越高。
这大厅里今日似乎在做法事,几十人统一着乌青色挂袍,站得整齐划一。
颜昭举头一看,庞大的金身铜像塑得也不知是什么,烟雾淼漫。
颜昭傻了眼,黄罡把她拉到一边,示意她学他样子,颜昭只好也双手合十,虔诚伏低头颅,眼珠四处乱转。
乌青衣衫之中,有个白衣长者,步罡踏斗,一手挥舞令旗,一手振动法铃,围着八仙桌上的香炉、酒杯、供盘、烛台舞舞躁躁,口中振振有词。
香港鬼片。
颜昭心下暗暗联想。
那位白衣长者往地上撒了什么,突然喊了声什么,像念咒,又像唤人,这时候,人群都向后了一步,颜昭也跟着向后,一抬头,就看见白烬野从乌青之中走了出来。
他双手合十,额伏掌尖,缓缓跪在了白衣长者的脚边。
他的脸上冷冷淡淡,没有神气,嘴唇干得像有霜渣,他跪在巨大吊灯下的光晕之中,影子被分裂出好几层。
那人用手按着他的头顶。
颜昭没来由地一阵胸闷,她不忍地望着白烬野,他的实体薄如轻绡,似暴风里吹起的雪雾。
焚香的浓烟使她呛出泪来。
那人又在他背上抽了三鞭,威斥他身上的鬼。
白烬野一动不动,僵着脊背承受着。
那人又拿起墨笔在黄表纸上画符。
大厅里一片肃静。
颜昭看见了纪承达虔诚在列,而纪承达身边的光头则有些心不在焉。
白烬野结束以后,又退回行列,纪承达朝光头伸了身手,光头挠了挠头,极不情愿地跪下了。
程序还是那一套,只不过那白衣长者抽光头的鞭子狠了点,“噼啪”脆响回荡在宫廷装饰的棚顶。
光头完事后,黄罡忽然推了推她,把颜昭也推出了列。
纪承达认出了她,像哄小孩子一样对她笑笑,对那白衣长者说:“师傅,这是给耗子请的律师,您给看看。”
颜昭懵懵的,很没纪律地回了一下头,正好撞进白烬野的目光里。
他的眼神是紧绷的,里面好像有层玻璃般的薄膜,孩童般的热切想要冲出,但最终,被他溺死在黝沉的负痛中。
颜昭读懂了他眼中的枷锁,她也缚起自己的眼,学着众人样子,额伏于掌尖,冲大师低下头去。
大师点了点头,用指尖蘸了不知什么水,手就往她额头来了,颜昭一躲,无意看见纪承达正在严肃地看着自己,她又去看白烬野,白烬野朝她点点头,表情让人安心,她才稳了稳心神,顺从站好。
接下来,她只觉得脑门一凉。
那感觉说不上来,她感觉自己被锈住了。
就像是一台精密的机器,进了水。
285
从会所里出来,天欲落雨。
黄罡引她去园区的另一栋工作区去看鸟园的手续。
一路上,颜昭满目黑魆,脑里像有雾,浑身不舒坦。
一只离群的灰雀停在树梢,丛丛野蔷薇被虫蛀得病恹恹,空气里弥漫着烧焦的味道,飞鸟翔集,鸥鸦啁喳。
进了工作楼,这里就是正常的旧楼了。工作人员给找出了野生动物的驯养繁殖许可,颜昭拍了照,又将购买黄嘴鹮鹳的买卖合同全部看过一遍,几个人又来到驯养鹮鹳的区域。
湿软的水塘边,一小群斑鸠正在啄食泥里的黑色膨胀物,看起来像死老鼠,遍地生着白霉。
尾毛秃秃的白色孔雀被大网围在一个土坡上,正思索着空洞无聊的生活。
这个成浩到底什么来头?
颜昭第二次想。
不,成浩没什么,他不重要。
这个案子量刑不容乐观,如果他是重要人物,他们就不会找她一个名不见经传的小律师来替他做辩护。
他仅仅是这里的法人而已,被抓起来也是替罪羊。
而这鸟园及会所的真正主人,是纪承达。
是纪承达要找她。
颜昭抬头,黑云在头顶奔流,策棱棱飞鸟惊。
“那大师往你脑门上点的什么啊?”
回到家,厉落盘腿听颜昭讲述见闻。
颜昭坐在书桌上翻阅法条。
“不知道,反正搞得我浑身难受。”
厉落双手合十,低头默念社会主义核心价值观。
“走啊,咱边吃烤肉边说。”厉落最近食欲旺盛。
颜昭摇摇头:“当事人要求我,在代理期间必须吃素。”
“你一个律师而已,干嘛吃素?太奇葩了吧?”
颜昭摘掉眼镜,从法典中解脱出来,起身说:“只要这个案子能打赢,让我吃一年素都没关系。”
“这算是个大案子吧?”
“嗯。”
两人往厨房走。
“赚很多钱的那种?”厉落问。
“对方出手很阔绰。”
厉落皱皱鼻子:“要是往我身上整一堆鬼啊神的,给我多少钱我都不干。”
颜昭淘米下锅,拿盆摘菜。她嗤笑道:“怎么能为了尊严,连钱都不要了呢?”
厉落馋烤肉都快馋哭了,一看颜昭又要给她做比刷锅水还要清淡的孕妇餐,就蔫了。
“你都接了这么大案子了,就带我吃一顿烤肉嘛,别麻烦了,你看你上了一天班还得给我做饭。”
“别沾手!”颜昭打开厉落正欲帮忙的手:“去,坐着去,你现在不宜久站。”
“你一会儿说我不宜久站,一会儿又说我不宜久坐,我难道要飘起来才行吗?”厉落骑在椅上小声咕哝:“反正也不想要,干嘛那么麻烦。”
颜昭斜睨她一眼:“你不要我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