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弥尔紧皱着眉头,手指在窗棱上敲打,思绪却飞快地翻涌,室内一片寂静,清和与朱律各立两边,因为气氛沉闷,清和方才对朱律抢了自己风头的不满都瞬时消弭了,生怕自己不小心出声,惹了正思考的主子不快,让主子厌恶了自己,却就得不偿失了。
慰藉春闱而南巡,本来就是不怎么奔波的事体,宋弥尔又是皇后,此番出行,自然是将自己最亲近的清和、朱律、浴兰、初空四人带着了。朱律浴兰会武善毒,是万万不可丢在一边不带出宫的,初空心性单纯,留她在宫里宋弥尔也不放心,清和做事向来妥帖,虽说曾经有些过了头,也是因为自己而关心则乱,大体上来说,还是一个好丫鬟,自己也被她照顾惯了,不带着恐怕也是不习惯。宫里面没有一等宫女,但德修留在宫中,又有淑节嬷嬷守着,自然也是固若金汤,自己倒也十分放心。
宋弥尔翻来覆去想了半天,却都没思考出一个名堂,鼻尖却闻着一股食物的香气,随即就将她的注意力转移了去。宋弥尔抬起头正待说话,小厅前的房门便被推开了。
“主子,快来尝尝,浴兰姐姐做的清蒸鳜鱼和奶汤鲫鱼,今日这鲫鱼可不得了,用了上好的香料和花雕,保管比前两日的还要好吃!”初空手中端着方方正正一个大木盘,木盘上放了一碟一盅,都冒着滚滚热气,香味也随着热气散出来,慢慢地便充满了整间屋子。
“叫你嘴快!让你什么也别说,好叫主子猜猜这鱼里边都用了那些调料,你倒好,还没端到主子桌前呢,你一股脑儿什么都说出来了,刚刚给我的保证呢?”后头跟着的正是浴兰,因为要研究各色毒料,更要防止别人在食材里下毒,一来二去的,倒是也练就了一番好厨艺,倒叫宋弥尔更加喜欢了。她走在初空的身后,探出手在初空的肉脸上一揪,在一伸手一转身,轻轻松松端走了初空端着有些吃力的木盘,“叫你跑得快!”脚步一抬,转眼便放在了宋弥尔的案前。
“哎哟哟,好姐姐,我错了我错了,手下留情啊!”早在浴兰揪住脸颊时,初空便开口求了饶,手上一轻松,她立马又展眉一笑,向前一跃,一把抱住了刚刚将木盘放好的浴兰,整个人都快要赖到浴兰的身上去了,“主子这般聪明绝顶,哪里还用猜的,就这般一闻一看,立马就知道的,妹妹我不若先在主子卖个乖,这旅途漫漫,主子高兴了,才会多赏我点好吃的不是!”
“嘿!说你蠢,你还真不赖!你想着讨好主子,怎么忘了这做吃食的可是你浴兰姐姐我,到时候我偏不给你做,看你急不急!”浴兰佯装生气,单手叉腰,一只手就势要去拧初空的耳朵。
“哎呀!可忘了这茬了!”初空也佯装大惊失色,躲着要往清和背后藏。
一番笑闹之后,总算是停了下来,宋弥尔眼前的两道鱼肉也没那么烫了,恰好刚好能入口。
“主子,快尝尝吧,今日咱们已经走了邕州地界了,早上沿河岸停靠了会儿,奴婢看这港口岸边已经有新鲜的鳜鱼叫卖了,便多买了些,咱们一路吃着,等到了襄州等地,再尝尝襄地襄水养出来的正宗鳜鱼!”
此番南巡,走的正是大半个东南和小半个江南一带,沿着运河顺流直下,途径辽州、荆州、洛州,越北而南,过邕州、惠州,再下去便是南巡的目的地。到那个时候,第一站便是襄州,在襄州靠岸,改坐马车,经襄州、锦州、柳州,再去江南清、毓二州,之后再乘船而上返回京城,便是南巡了。
清州、毓州自古以来便有“江南十二府”的美名,“天上朱雀宫,江南十二府”,这“江南十二府”指的便是江南一片十二个大州,地理位置优越,土地肥沃,物产丰富,多才子佳人,也多美酒佳肴。宋家便是这江南十二府的隐形主人,只要在江南,哪怕你是宋家的一个最低等的奴仆,别人也是恭恭敬敬,恍若供奉主人一般。好在宋家世家百年传承,家风严谨,眼界开阔,又素来没有沽名钓誉争名夺利的心思,哪怕小小一个家仆,都饱读诗书,也是清贵,虽有傲气但也朴质,从来不曾堕了宋家的名声。
清州、毓州美人不多,但学子不少,宋家在这里办了私学,本来是想着教育那些个分家出去,来了清州、毓州的后人,可慕名而来的人太多,宋家也懂得树大招风的道理,干脆便将这本属于宋家的私学让给了皇家,宋家愿意去做先生的,便去里头上上课,这样一来,宋家的美名更盛,而皇家宗室也觉得宋家是个识时务的,加上本来也不敢擅动,因此也相安无事。私学成了公学,又有宋家的人执教,来的人就更多了。再加上清州、毓州紧紧挨着东南几州,其他的江南十府,因为宋家的缘故,每一州基本上都有跟着皇家一块儿办的公学,或者小小的私学,也不乏其他各大学府在此落座;基本上也就不会都涌去清州、毓州二州,但东南一带的却不一样,又想得到良好的教育,又不愿意离家太远上京去太学的,基本上都会选择清州、毓州的公学,因此,清州、毓州也才成了沈湛这次南巡的最后两个目的地,沈湛带着宋弥尔而来,莫说没有其中的缘由在里边。
而东南的襄州、锦州和柳州,也自然是人才济济。只有衣食足才能知荣辱,同样,只有物质条件丰厚,才有精力去读书论理,东南江南一带自古以来因为地理原因,都有“鱼米之乡”“黄金水道”的美称,而此番南巡选出的东南三州,更是春闱关照的东南重点。沈湛选了这三州,也是顺理成章的。
在沈湛的计划中,算上在路程中过去的时间,此番南巡,大约需要一个多月的时间,从春闱未开始到春闱刚刚结束,时间刚刚好,而沈湛要做的,不仅仅是要鼓舞人心,更重要的是,他要以宋弥尔等人为借口,叫暗处的那些人以为自己不过就是为了春闱南巡查看的,自己也好有机会去暗中察看,这东南一带,究竟有谁在阻碍着春闱改制一事,沈湛可从未觉得,单凭朝廷上那几个老骨头随便一叫嚣,就真不能改制了。
他们从北而下,因为春汛,坐的又是特意改造过的大船,走得也十分地快,辽州、荆州、洛州三州都未曾停留,今日到邕州,已经是行船的第五天上了,再过两日,想来便可以进入襄州地界。
第一站便是襄州,带着张南光,张大人想必也会好好掂量掂量,是做个地头蛇给个下马威呢,还是看在自己孙女儿的份上老老实实地当好襄州第一站的把门人呢?
宋弥尔如今坐着的船,也有讲究,船有五层,处处彰显着皇家的气派,最上头一层是沈湛与宋弥尔的住处,两间大厢房,稍大的占左面,自然是沈湛的厢房与书房,宋弥尔的稍小,却也够大,紧紧依附在沈湛厢房一侧,低了半个头,面积少了间书房。
第二层是袁晚游、段昭仪和张嫔三人的住处,依旧按着位份高低有序,第三层是几位主子贴身宫人的住处,大监少侍与宫女分开,没有在主子厢房退步或前榻上歇息的宫女,都住在此;平日由船的两面分别上楼,中间由一堵墙隔绝。第四层是侍卫居所,船的第五层,则设有厨房、主子用具仓库等,船舱里头,除了必有的行船设备,奴仆住所和行船仓库也设在此。除此之外,各层要口要道,都有忠心沈湛的侍卫把手,保证安全,并设有信长,紧急和重大奏章信件,会通过快马与鹰分别传递,在最快的时间交到沈湛的手中,再在最快的时间传递回去。而等到了襄州,自会有人马车接应。
沈湛将各个环节安排妥当,南巡要紧,自己等人的性命自然也是要紧。
船又行两日,已然到了襄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