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筝站在那里,目送赵无忧拂袖而去的背影,眼眶微微圈红。』然则很多时候,她还是高兴的,至少在公子这里,她并不是弃子。赵无忧这人对谁都抱着一定的怀疑之心,如果不是信任到一定程度,是不会轻易的下达这样的命令。
深吸一口气,云筝垂眸笑得艰涩。
这到底是福,还是祸?
初夏的夜里,虫鸣鸟语,似乎有些嘈杂。
当云筝出现在浮生门前时,浮生骇然心惊,“你、你为何过来?”
“不欢迎吗?”云筝手中拎着一坛酒,“我带了一坛梨花酒,这可是公子最心爱的宝贝疙瘩,一年也就给我一坛,今儿便宜你了。”语罢,她顾自坐下,打开了封口。
顷刻间,淡雅的梨花清香快扩散开来,满室弥香。
“好酒。”浮生讶异,“这世上还有此等美酒,竟是这般清香怡人。”
云筝坐定,“喝几杯吧!”
“你――没事吧?”浮生关慰,“是不是出了什么事?”
云筝苦笑,“你在关心我?”
浮生低头,“你还没感觉到吗?”
闻言,云筝倒上两杯酒,微微圈红了眼眶,“自然是有感觉的,只不过总喜欢自欺欺人罢了。浮生,你知道望而不得是什么感觉吗?”
浮生望着她,“知道。”
“不,你不懂。”云筝噙着泪看他,将杯中酒一饮而尽,“你不懂。”
浮生轻叹一声,壮着胆子握住她的手,“云筝姑娘,你若是有什么委屈,大可放心告诉我。我这人口风极严,必定会为你保守秘密。你说出来吧!说出来,心里会好受一些。”
云筝掸落他的手,又是杯酒入喉,她强忍着眼眶里的泪,“我很累,有时候那种疲惫无助,我不知道该从何处说起。”她低头,“不好意思,让你笑话了。”
“不不不,我觉得此刻的云筝姑娘,是最真实的。”浮生深情款款,“你莫担心,有什么话只管说。我这儿平素不会有人来,如今就你我二人,你放心便是。”
“这儿的状况,我比你清楚。”云筝深吸一口气,默默拭去眼角的泪,又是一杯酒斟满,“那你可知道,在这深宅大院里,什么才是最危险的?”
浮生一愣,“愿闻其详。”
云筝端着杯盏起身,“听风楼!”
只这三个字,便教浮生改了面色,“你小声点,若是教你家公子听到,可就了不得。”
“公子如今一心争权夺势,她有素兮有奚墨,有她的影卫们。我不过是个奴婢,伺候公子的衣食住行罢了,她此刻哪里顾得上我。”云筝将杯中酒一饮而尽,面上浮起明显的红晕。
“公子――”浮生凝眉,“你怎么不在听风楼伺候,按理说这个时辰,你该给公子守夜才是。”
“守夜?”云筝笑得凉薄,突然端起酒坛子就往嘴里灌酒。
惊得浮生慌忙上前夺下,“你疯了?这样喝酒,是会喝醉的。”
“喝醉了有什么不好?”云筝愤然,有泪沿着面颊蜿蜒而下。她的身子晃了晃,瞬时伏在桌案上,红着眼睛过去看捧着酒坛子,一脸惶然的浮生,“公子如今忙得很,宫里来人了,她自然不需要我在身边。有些事情,我不该知道太多,这道理不是明摆着吗?”
“宫里来人?”浮生皱眉,放下酒坛子将云筝搀着坐下,“你别想太多,公子如今贵为一品大员,自然是政务繁忙。”
云筝笑得凄凉,“十三年!”
浮生一怔,略带不解。
却听得云筝泣泪道,“从我被买回丞相府,我便一直陪着她,足足十三年了。便是养一条狗,也该有感情吧!我此生颠沛流离,唯有遇见公子才得安稳人生。可渐渐的,公子的权势越来越大,于是乎我也变得可有可无。我不知道,该怎样才能赢得公子的欢喜。”
“终究是我太没用,我不会武功,不懂计谋,除了衣食住行,我什么都不会什么都不懂。我帮不上公子,我只会给公子帮倒忙。我没用,真的很没用――”
她絮絮叨叨的,显然是喝多了。
浮生轻叹着,捧起她的面颊,“不,云筝姑娘聪明伶俐,怎么会没用呢?谁不知道你的好,是谁的损失。云筝姑娘不要自怨自艾,公子只是一时繁忙,等到闲下来,他还是很中意你的。你对公子而言,不单单是个奴婢,你还是她从小一起长大的玩伴,公子对你的信任绝对过任何人。”
“是吗?”云筝笑得泪如雨下,她红着眼睛去看浮生,“我既然那么有用,那你肯要我吗?我一个人孤孤单单的,我好害怕。夜好长,好黑,我怕一个人……孤零零的一个人。”
浮生不语,只是盯着她。
云筝借着酒劲,缓缓的将唇凑了上来。她的技术娴熟,身子还带着轻微的颤抖。
情至荼蘼,浮生骤然将云筝打横抱起。
室内烛光摇曳,淡雅的梨花香气,伴随着男女之间,纠缠不清的浅喘低吟。
衣衫尽退,是谁的单薄在风中凋零,是谁的阴谋诡计,在腹中酝酿。这生与死,不过是一念之间的纠葛,可这痴缠却是一生一世的不死不休。
旖旎春光无限好,铜雀春深尽缠绵。
听风楼里。
赵无忧静坐书房之内,烛光明亮,落在她手中的书籍处。风过窗棂,扑打着摇摇晃晃的窗户,出微微声响。风吹得人有些头疼,她低低的道了一句,“云筝,关窗,我头疼。”
蓦地,她羽睫轻轻颤了一下,终化作一声轻叹。
放下书卷的那一瞬,云兮已经站在了跟前。
素兮快关上窗户,“公子又头疼了?”
赵无忧摆摆手,揉着眉心道,“无妨,云兮出来一趟不容易,有话赶紧说。”
“是!”云兮行礼,“回公子的话,自打公子离开之后,按照公子的计划,卑职与傅婕妤顺利的将夏昭仪送进了冷宫,连同她的子嗣一道在冷宫里永不见天日,让皇上复位夏家之事也成了泡影。此事,没人怀疑到公子头上,只教人以为是皇后娘娘的意思,让皇后背了黑锅,担了怀疑。”
“这些我都知道了。”赵无忧只觉得脑仁疼,一种说不上的疼。这个时候,她便有些怀念穆百里,指尖的温度。不过可惜,回到京城他们就是两条平行线,若还想有所交集,唯有厮杀。
云兮俯,“公子离开京城之后,卑职一直守着傅婕妤,保护傅婕妤与其腹中皇嗣周全。到哪不知为何,这段时日傅婕妤的胎像越不稳,卑职总觉得其中有些蹊跷,却也不得其法。御医也来看过,倒也没说什么。”
赵无忧抬头看他,“我倒是忽略了这一层,此事我会查清楚,你只需要好好保护傅玉颖的安全。”
素兮已经察觉了赵无忧的异样,缓步上前,放下手中剑,轻柔的为她摁压着太阳穴。气血两虚之人,最是容易头疼,赵无忧靠在椅子上,任凭素兮伺候着。
“兰婕妤是怎么回事?”赵无忧阖眼低问。
云兮面色微冷,“傅婕妤有孕,御医说胎像不稳,自然不能侍寝。于是乎傅婕妤便将王淑女送到了御前,皇上也甚是喜欢。谁知道在公子走了之后,皇后娘娘安排了一场晚宴,把兰美人送到了皇上跟前。一曲琵琶得了皇恩,换了圣宠。”
赵无忧睁开眼睛,“皇后?”
又是皇后!这个不知死活的东西,简直自寻死路。如果不是皇后跟东厂有所关联,赵无忧觉得自己当下就可以弄死那贱妇了。昔日与她警告,全当耳旁风,如今还敢在宫里恣意妄为。
“皇后的事,你莫要插手。”赵无忧低语,“兰婕妤有孕,为何也会胎像不稳?”
“卑职也不知道,总觉得这宫里有些怪怪的,兰婕妤得了恩宠,在公子回来之前便查出有孕。皇上一高兴,当即册为婕妤。自从有孕,兰婕妤便是大门不出二门不迈,对外宣称是在养胎。”云兮眸色微恙,“只不过卑职一直有所怀疑,为何她会在公子回来之前宣称有孕?”
“我离开不过半月有余,纵然她有身孕也不过是半月左右,御医的本事真是越来越大了。”赵无忧别有深意,“这太医院也该清一清了,总有那么几个不中用的,肆意妄为。”
素兮点点头,“如今东厂势力膨胀,若在这宫里还不断蔓延,来日必定是大祸。”
“阉人之祸,其祸大如天,可成谋逆之势,殃及社稷。”赵无忧眸光幽幽的盯着案前烛火,“你先回去,记着提醒傅玉颖,千万不要沾染夏季兰的任何事情,不要出门,安心养胎。这宫里的祸害,我得好好的算一算账。”
云兮想了想又道,“不知道内阁是否跟公子提起,这夏家似乎又开始蠢蠢欲动。夏季兰有孕,如今挑拨皇上,想要让皇上恢复夏家的国公府身份,想要让夏东楼重新做回国公爷。”
“夏东楼为何会被废?”赵无忧问。
素兮道,“是因为他打了公子一巴掌。”
赵无忧摇摇头,“这不过是个借口罢了!”
闻言,素兮看了兄长一眼,一时间没答上来。
赵无忧道,“夏东楼刚愎自用,居功自傲,将自己凌驾于皇权至上,此其一。其二是他不该犯了众怒,这瀛渠清淤与后宫的芙蓉渠相比,一个是国事一个是家事,把家事列于国事之上,老百姓自然不答应。最后,他还不知死活,触了皇帝的软肋。”
“自己脑子不够用,而后又想打皇帝下半身的主意,简直是痴心妄想。想卷土重来,也该掂量掂量自己的本事,不瞧瞧现在是谁在翻手为云覆手为雨。我若是答应了,来日东厂与国公府联手,岂非要置我于死地?”
素兮颔,“那公子该如何做,才能免去后顾之忧呢?”
“夏东楼想利用自己的女儿从皇帝入手,那我便只能让他们知道,什么是――国以民为本。”赵无忧眸色幽邃,成竹在胸。
云兮行礼,“那卑职先回宫。”
赵无忧点点头,没有说话。
云兮离开,素兮这才道,“公子是觉得,傅婕妤胎像不稳跟皇后有关?那这兰婕妤――到底有没有身孕呢?若是有身孕,按理说她跟皇后走得最近,不该胎像不稳。若是没有,那她们又打算做什么呢?”
“且不管兰婕妤是否有孕,皇上此次封我为太子少师,也就意味着皇上是在告诉文武百官,到了该立嗣的时候。储君乃是国之根本,皇上至今没有太子,膝下都是公主,可想而知皇上还是担心的。傅玉颖和夏季兰两个,不管是谁生下儿子,来日的地位都不可同日而语。”赵无忧凝眸,头疼欲裂。
素兮抿唇,“这就意味着,谁的孩子当太子。”
“没错。”赵无忧轻叹一声,“就看谁的肚子更争气一些。我离开的时候,还以为傅玉颖是一枝独秀,这一回来才知道,总归是有那么几个,得出来抢风头的。”
“那傅玉颖如今有孕,胎像不稳,怕是没办法争宠。”素兮担虑。
赵无忧冷笑两声,“能不能让皇帝的心里始终藏着你,就得看女子自己的本事。恩宠不是别人给的,是靠自己争取。如今我倒是不在意这皇后要干什么,我怕的是夏季兰。这女子生得聪慧,能用软弱来遮掩自己的本性,实在是不能不防。”
更何况夏琼芝还没死,夏琼芝肚子里的孩子也是个威胁。
但宫里太缺皇嗣了!
要不是这样,赵无忧也不会手下留情。皇帝这人什么都好说话,偏偏在这皇嗣上,赵无忧已经看出了皇帝的决心,所以她也不敢轻举妄动,相信穆百里也是如此。
“你先下去。”赵无忧道。
素兮行礼,“是!”刚走两步又道,“对了公子,卑职查了夫人回京之事,已有少许眉目,但具体事宜还得仔细。”
赵无忧抬头看着她,良久才道了一句,“好。”
语罢,素兮纵身一跃,跳出了窗户。
十多年前的事情要想查清楚,的确也不容易,好在赵无忧还有时间,是故也不着急。随手翻阅着案上的黄卷,她的视线又停留在那几行字上,素白的指尖轻轻抚过上头的字迹。
“赵大人还真是多情,一本史记也能让你看上无数遍。”那凉薄之音突然出现,赵无忧快合上书卷,骤然回头去看那不要脸的东西。
一袭玄袍,安然靠在软榻上,窗户还在风中微微摇动。他靠在那里,如入无人之境,把这儿都当成了他自个的家。
赵无忧起身,“你来干什么?这是尚书府,不是你的东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