车内,空空如也,什么人都没有。
赵无忧当即瞥了一眼自己的父亲,用一种探究与不解的目光,表示自己的疑惑不解。赵嵩的第一反应也是去看赵无忧,然则赵无忧这表情似是在告诉他,她并不知情。
其实不知情也是情有可原,毕竟那是东厂的九千岁,不是赵无忧想靠近就能靠近的。这赵家和东厂惯来势不两立,是以穆百里防着赵无忧也是情理之中的事。
略带挫败的垂下头,赵无忧也不知道该如何表达内心的波澜。
是6国安不曾安排,破罐子破摔?还是说6国安另有考量,所以这是故意的?赵无忧不想去猜测,内心却渴望着某种奇迹的生。
萧容厉喝,“千岁爷何在?”
6国安躬身行礼,“千岁爷惯来不喜欢这样的场面,是以提前一步入城,未能跟诸位大人打声招呼,是我东厂思虑不周。千岁爷临走前让卑职转告诸位大人,多谢相迎之情,来日金銮殿上再谢过诸位大人。”
语罢,6国安笑得凉凉的,望着眼前面色僵冷的萧容,“让王爷白忙活一场,还真是对不住。不过王爷大人有大量,既然连御医都带着,想必也是真的关心咱们千岁爷。王爷的这份恩情,卑职替千岁爷心领了,是以王爷以后若是闲暇,可多来千岁府走动走动,这是千岁爷的原话。”
萧容深吸一口气,然后长长吐出,“穆百里想得可真周到,自己先走了,把你们留在这儿?”
“千岁爷也是怕诸位大人失望,所以才留下咱们这些当奴才的,也好跟诸位大人告个谢,免得诸位大人心里不痛快。”说这最后三个字的时候,6国安的神色陡沉,眸色冽冽的扫过在场众人。
谁不知道6国安是东厂千户,是穆百里的走狗,是以谁敢表现出不痛快的神色,谁就是活腻歪了。
文武百官虽对阉人不屑,却又忌惮着东厂的生杀,敢怒不敢言,还必须笑颜相陪。
萧容没有再多说什么,毕竟他们议和成功而归,对朝廷有功,自己太过刁难功臣,是会落人口实的。所以萧容轻笑两声,徐徐退开,眼见着6国安领着东厂众人,声势浩荡的转回东厂。
赵无忧的心里松了一口气,这算不算逃过一劫。
“回去歇着吧!”赵嵩留下一句话,头也不回的领着协议与文武百官转回了宫闱。
按理说,看到自己的女儿如此虚弱不堪,身为父亲怎么忍心就这样不闻不问呢?可赵嵩身为父亲,却能做到这样的冷漠无情,连头都没有回,直接走出了赵无忧的视线。
赵无忧轻咳着,站在阳光里冷得抖。
温故上前,将狐裘披在赵无忧的身上,“回府吧!”
她敛眸,回过神来看他,神情有些黯然。
马车经过十里长街,能听到隐约的哭声。赵无忧撩开车窗帘子,循着声音的方向看去,那应该是简家的方向。
“等等!”赵无忧深吸一口气,“去简家吧!”
“不回府了?”温故一怔。
“身为至交故友,连朋友死了都不去一趟,似乎说不过去。”赵无忧话语微凉,“去一趟吧,也算是尽一份心,不管是做给自己看的还是做给别人看。”
温故颔,吩咐了锦衣卫与护卫军各回各家,然后领着尚书府的影卫护送赵无忧前往简家。
哀乐齐鸣,满目的白,透着无言的伤。
赵无忧定定的站在简家大门口,文武百官如今都在宫里,许是要开庆功宴,唯有简家却陷在一片愁云惨雾之中。简衍是简家的独子,是简为忠唯一的儿子,算起来这桩孽债也该算在她身上。
门口的守卫也都认得赵无忧,是以快领着赵无忧去了灵堂。
“老爷得知少爷的事儿,已经病倒了。这灵堂早就设下了,公主也一直在守灵,如今终于等到棺椁归来。”家奴哭着说。
赵无忧红了红眼眶,音色哽咽,“公主还好吗?”
“这才成亲多久,哪能好得了,日日都哭,实在是……让人听着都难受。”家奴将赵无忧领到了灵堂。
素兮还在这儿,回头便看到赵无忧,当即上前行礼。
赵无忧摆摆手,示意她不必多言。
肃穆的灵堂,简衍的灵位高高在上,一眼望去满目皆是:白烛、清香,元宝、冥币。公主萧柔玉跪在灵堂内,双眼红肿如核桃,神情略显迟滞的盯着那棺椁。
新婚燕尔,这才多久,便要面临着夫死成寡妇的结局。少年夫妻,正当你侬我侬之际,却突然成了孤身一人,怎么不令人悲伤难耐?
夫君便是她的天,可是现在她的天塌了。彻底的天崩地裂,所有的美好都覆灭殆尽。
在她抬头看到赵无忧的时候,萧柔玉突然了狂。许是身子虚弱,她冲上来的时候被自己的裙摆绊倒,当下扑在了赵无忧的跟前。
素兮紧忙护着赵无忧连退数步,这才避开了萧柔玉的撕扯。
“是你!是你害死我的夫君,你还我丈夫!赵无忧,你把我的夫君还给我!”萧柔玉伏在地上,哭得撕心裂肺。那歇斯底里的哭喊声,惹得众人纷纷落泪,却又不敢干站着,赶紧过来好言相劝。
毕竟这赵无忧如今是有功之人,跟简衍又是至交好友,所以……
谁都没有想过,这简衍是死于赵无忧之手,都还以为是真的为了保护赵无忧而死。毕竟在此之前,简衍为了赵无忧,也做过不少傻事,这是众人有目共睹的事实。
是故所有人都相信,简衍会舍命救赵无忧。
“是你把他带出去的,为什么你好好的回来,他却变成了一具焦炭?为什么不是你死!赵无忧,你早该死了,为什么你还活着?我的夫君,拿自己的命去换你的命,你为什么不能拿你自己的命也把他换回来?你们不是兄弟吗?为什么他为你牺牲,你却不能救他?”萧柔玉泣不成声。
这多日来的憋屈与痛楚,终于在见到赵无忧的时候,彻底的爆。
“住口!”简为忠被人搀着,气息奄奄的出现在灵堂之外。
赵无忧俯身作揖。
简为忠朝着赵无忧回礼,“阿衍……”
“请节哀。”赵无忧俯身,“是我没能、没能……”她哽咽着,一时语噎。
“我知道。”简为忠老泪纵横,“身在荒澜本就凶险万分,临走前我也告诫过他,是他执意要跟着你走。赵大人不必多说,老夫心里都明白。知子莫若父,有些东西是拦不住的。”
拂袖拭泪,简为忠缓步朝着棺椁走去,颤抖的手轻轻抚上棺盖,“他是为国殉身,也算是死得其所。我简家就这么一个儿子,没想到白人送黑人。我老来丧子,老来丧子啊……许是我这一生造孽太多,终究是老天爷的惩罚。”
赵无忧落泪,一言不。
有些东西难以言明,可心里依旧会疼,疼的时候却只能告诉自己,那不过是须臾十数年里自己造的业障,是以此刻要自己来偿还。
蓦地,知岚惊呼,“公主?公主!”
萧柔玉伤情太深,昏厥不醒。好在温故随在赵无忧左右,见着众人将萧柔玉抬起靠在一旁之际,赶紧上前把脉。
指尖微微一颤,温故骇然回望着赵无忧,面色不是太好看。
“如何?”赵无忧忙问。
简为忠亦是顿了顿,一脸惶恐的走到萧柔玉跟前。
温故音色微沉,朝着赵无忧行了礼,然后对简为忠道,“简大人,公主――有孕。”
这算不算是悲凉之中,唯一一抹色彩呢?公主有孕,也就意味着简家还有后,且不论是儿是女,那都是简衍的骨血,是简家最后的希望。
简为忠愣在了那里,萧柔玉幽幽醒转,却没有预想中的喜悦,只是用手轻轻的抚上自己小腹,眼睛里蓄满了泪水。
赵无忧觉得自己待不下去了,第一次觉得心虚,第一次觉得杀人是一件如此痛苦的事情,好像有东西在心坎上搅动着。那种相爱不能相守的感觉,她已经深有体会,就像是一种报应,她加注在萧柔玉身上的悲痛,此刻自己也是感同身受。
切肤之痛,锥心之痛。
晃晃悠悠的走出简家,赵无忧觉得全身的气力都被抽离。就在她险些瘫软在地的那一瞬,素兮眼疾手快,快将她搀着抱上了马车。
气息奄奄的靠在车壁处,赵无忧无悲无喜,神情略显黯淡,“是我亲手造就了这一场人间悲剧,且不管简衍是对是错,我付出的情感是真的。素兮,如果没有穆百里的出现,也许、也许事情不会变成现在这样,你说我是不是做错了?”
“公子没有错,错的是简衍。”素兮轻叹,“你现在是可怜公主腹中的孩儿没有父亲,可如果不那么做,也许失去父亲的会有更多。一旦面临战争,孤儿寡母将不胜枚数。公子与简衍从小一块长大,心中不忍也是人之常情。”
“然而错就是错,每个人都要为自己的错误付出代价,谁都不会例外。公子的难过只是一阵子,还是好好的冷静一下!等到事情过去,就不会这样难受了。”
素兮不敢提起穆百里的事情,免得公子会更加难受。所谓的心软可怜,也不过是因为自身带着悲凉,所以看什么都觉得感同身受罢了!
等到事情过去,感触就不会一样。
当年的自己,又何尝不是如此呢?
无奈的轻叹一声,素兮担虑的望着虚弱至此的赵无忧。公子已经很久没有这样虚弱过了,奄奄一息得好像随时都会背过气去。
这一次,公子是真的伤了心。那一去不回的男子,如同蛊毒一般烙在心口上,割舍不去又隐隐作痛,将伴随着她的一生,与性命同在。
沐瑶在尚书府门口等了很久都没能等到赵无忧回来,心下存疑,“不是说先行回来吗?这是怎么了?都这么久了还没回来,不是半道出什么事儿了吧?”
“郡主不要担心,姑爷大概是半道上耽搁了吧!来人说,姑爷的身子不好,所以皇上特意恩准,连相府都来了消息,说是让公子先行回来。”霍霍一开口就没完,“说不定现在就在路上呢,郡主一大早得知姑爷要回来了,早早等在这里,一定会感动……”
“别说了!”沐瑶有些心烦,“你让人去看看,怎么还不回来。”
霍霍撇撇嘴,转头看了奚墨一眼。
小桑榆撅着嘴,“奚墨哥哥,大哥哥为何还没回来?”
“不知道。”奚墨摇头,“公子的心思惯来不好猜,等着就是。”
小桑榆点点头,突然眼睛一亮,惊喜的尖叫起来,“快看,是素兮姐姐!那个一定是大哥哥的马车!”
顺着小桑榆手指的方向看去,的确是赵无忧的马车,一旁随着面色凝重的素兮和温故,两个人看上去面色僵冷,似乎情况不是太好。
沐瑶当即迎了上去,“相公?”
素兮拦下了沐瑶,“郡主。”
“怎么了?”沐瑶顿了顿,神色微微紧张起来,面上的笑靥逐渐散去,“相公出事了吗?”
“公子的身子不太好,所以郡主不要轻易打扰。”素兮说得格外含蓄,但言外之意是什么,所有人都听得清清楚楚。
小桑榆担心的站在马车旁,“素兮姐姐,大哥哥这是怎么了?”
素兮轻叹一声,俯身抚过孩子稚嫩的面庞,“大哥哥没什么事,只不过身子不太舒服,所以小桑榆要乖,不要扰了大哥哥养病,知道吗?”
孩子连连点头,“桑榆明白。”
赵无忧是被温故搀下马车的,整个人都脱了血色,看上去好像随时都会倒下。她站在那里裹着厚厚的狐裘,气息奄奄的看了一眼尚书府门口跪了一地的奴才,然后将视线落在圈红了眼眶的沐瑶身上。
眸光微凉,素白的脸上浮现出惯有的温润笑靥,赵无忧轻叹一声笑道,“我没什么事,郡主不必担心。来的时候去了一趟简家所以耽搁了,让郡主久等,是无忧的不是。”
“如初?”沐瑶愣了愣,极是担虑的望着她这副模样,“你赶紧进去吧!”
简家的事情,沐瑶早就知道了,所以也不用赵无忧多加解释。
回到了自己熟悉的听风楼,回到了属于自己的幽静,赵无忧站在梨树下瞧着那碧绿的叶子,微微红了眼眶。今年梨花盛开的时候,她还跟简衍两人同坐梨花树下,赏花对饮喝得半醉。
以后再也不会有这样的画面,明年梨花盛开的时候,他坟前也该荒草漫长了。
躺在软榻上,素兮将屋内的炉火都挑得旺盛,可赵无忧还是嘴唇冻得紫,整个人都裹在厚厚的被子里瑟瑟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