温故骇然瞪大眼眸,不敢置信的盯着赵无忧,“你、你都信我?”
“我纵然不信你,也该信慕容。她就在我的身体里,残留了最后的一丝意志。若非爱到极处,若非父母之爱,怎么会临死都放不下?”赵无忧微微红了眼,始终没有太多的情绪波动。
从小身子不好的她,早就养成了淡然自若的习惯。所以别奢求她的大悲大喜,那种起伏不太适合她,除非痛到了极处,否则……
“我的身份特殊,所以你的很多期盼,我可能都没办法满足。”她细细的叮嘱,“即便今日你我把话说开了,我也希望你能保持冷静,记住彼此的身份,莫要乱了分寸。这是京城,若然出了事教丞相府探出端倪,我也保不住你。”
温故点点头,他自然是知道这一层厉害,所以迟迟不敢告诉赵无忧真相。如今得赵无忧提醒,他自然更得小心谨慎。
素兮将药端了上来,赵无忧深吸一口气,端起汤药的时候娇眉微微一蹙,“我要去丞相府一趟,如果你能谨记我如今的忠告,你方能随我一道而去。”
“我会记在心里,不管生何事,你是主我是仆。”温故一字一顿。
赵无忧点点头,将汤药一饮而尽,等着汤药作,她才能前往丞相府,如此方可不露馅。赵嵩为人太谨慎,不管是哪方面,赵无忧都得做到事无巨细。
口中艰涩,心里却是喜忧参半。
赵无忧浅浅的笑着,直到面色苍白,手脚软,她这才徐徐起身往外走。她本就是一个病怏怏的人,是故太健康的面色的确不太适合她。如今这副模样,才是她赵无忧的本色,才能让赵嵩放心。
轻咳两声,赵无忧拢了拢衣襟缓缓往外走。
素兮担虑的望着她,“这次的药量有些重,公子可还撑得住?”
“惯来如此,也无所谓撑不撑得住。”赵无忧上了马车,“去了丞相府,让大家别东张西望的,做好自己的本分便是。”
“卑职明白。”素兮退出了马车,瞧了一眼随行在侧的温故,“有些东西不能操之过急,公子对你说的那些话,还望你能记住。我不管你是什么身份,到了尚书府就得以公子为重。”
温故颔,“我明白你的意思,我只是个大夫罢了!”
素兮点点头,无奈的轻叹一声。
这丞相府如今是门禁森严,尚书府的马车出的那一瞬,赵嵩就已经得了消息。
陈平躬身行礼,赵嵩轻轻的咳嗽着,看上去面色的确不太好。可一双眼眸依旧锐利如鹰,冷冽到了极致,凝着经久不散的戾气。
“相爷,公子要过来了,如今就在路上。”陈平压低了声音,“公子身为礼部尚书,的确该过来一趟的,左不过这个时候过来,就不怕惹相爷不快吗?”
“你自己都说了,她是礼部尚书。”赵嵩靠在床柱处,眉目微沉,“若然这个时候不以孝道为先,皇上那儿她如何拉得下脸面?如今她丧母,眼下只有本相这一个父亲,自然是要极尽恭谨的。”
陈平点点头,“可不管怎么说,这一次的事儿多多少少是因为公子的处置不当。公子若不是把大公子逼到了绝处,落在了五城兵马司的手上,惊动了朝廷,那大公子……”
许是觉察到了赵嵩脸上的杀气,陈平没敢继续说下去。且不管这赵无极到底有多无能才会落在赵无忧的手中,任人鱼肉,这赵无极终究是赵家唯一的子嗣。如今赵无极死了,云筝也死了,算是一尸两命。赵家所有的根,被断了个干净利落。
赵嵩是哑巴吃黄连,有苦不能言。这个时候还能说什么呢?儿子死了,赵家算是断子绝孙了。
陈平跪地,“卑职万万没想到,无极宫的人会比卑职提前一步去劫狱,否则卑职一定不会给任何人机会,伤害大公子的。”
“无极宫的人?”赵嵩眸色狠戾,“本相可不像你这么蠢。说是无极宫的人,可实际上呢?保不定就是赵无忧的人,这世上最希望无极是的人,大概就只有她了。无极一死,本相必定不会再对她怎样,毕竟这朝堂还需要她来辅佐。”
“这丫头的心思是最狠的,看上去病怏怏的,可实际上呢?为达目的,不折手段。她是本相一手教育的,难道还不清楚她的那点小心思吗?”
陈平不敢多言,听得赵嵩又道,“既然她自己送上门来了,你便去好生安排。人死不能复生,赵无极既然这么想当本相的棋子,那本相倒要看看,她还有没有这个资格与忠心。”
“那――如果公子心生叛逆,相爷您……”陈平犹豫。
赵嵩长长吐出一口气,“若有叛逆,就让她下去陪她娘吧!”
陈平俯,“卑职明白!”
然则赵嵩却忘了,师父领进门修行在个人。这青出于蓝的事儿,也是为数不少的,赵无忧大概就是最典型的例子。
她虽然受教于赵嵩,可她毕竟不是这儿的人,这一副早早成熟的心思,让她早早的养成了察言观色的好本事。毕竟人要活着不容易,很多东西不能只靠人教,还得自己好好领会。
深吸一口气,赵无忧站在丞相府门前,单薄的身子轻轻的颤抖着。她掩唇轻咳,只觉得这是龙潭虎穴,这一趟进去也不知能不能活着出来。
毕竟谁都不会相信,虎毒食子这句话。
就好像早前的自己,也是抵死不信的。后来知道自己不是亲生的,也就在心里释然了。这里头住着的不是她的父亲,而是她的对手。
但现在,她得抱着敬畏之心进去,得把里面的人当成自己的亲爹伺候着。决不能有任何的悖逆真心!
陈平出门相迎,“公子!”
“我爹怎样了?”赵无忧轻咳着,缓步踏入相府的大门。
身后,大门合上,赵无忧的人全部都被关在了外头,唯有素兮和温故左右相随,小心翼翼的陪伴着。
原本赵无忧还想着,至少在目前这个节骨眼上,赵嵩不会对自己动手。毕竟前有齐攸王府,后有东厂,丞相府若是少了尚书府,就如同翔鹰折翼。
可她没想到赵嵩这人竟是狠戾到这种地步,是想一命偿一命,让她为赵无极偿命吗?
然则不管外头生什么事,十多年的修养与沉稳心智不允许她有任何的情绪波动。好在她早前就吩咐了素兮,是以素兮也权当那些个窥探的杂碎是空气。这些个探头探脑的,很显然是在设伏。
素兮也觉得心寒,赵嵩不曾养育过赵无极一日,就因为赵家需要子嗣传承,便要杀了自己养了十多年的养女。养狗也舍不得杀,何况是人?
十多年,人还不如狗。
温故不说话,他所有的目标只有赵无忧的周全,其他的都跟他没有关系。素兮早就说过,让他记住自己的身份,所以他只记得自己是个大夫,赵无忧的全职大夫。
“公子稍待,卑职去禀报一声。”陈平行了礼,“方才相爷吃了药,这会也不知醒了没有。”
赵无忧点点头,在外头站着。
不多时,陈平就出来了,“相爷还在睡着,卑职不敢打扰,若是公子有什么急事……”
“那我便在外头等着,不必扰了父亲安睡。”赵无忧敛眸,拢了拢衣襟站在原地。
温故有些着急,她今日吃的药,药量有些加重,所以她身子可能会吃不消。这边上就有个亭子,她大可以去歇着。然则赵无忧却只是站在赵嵩的房门口,老老实实的等着,丝毫没有要偷懒懈怠的意思。
她站在那里,身子微微僵直,始终保持着最恭谨的姿态。不管身边的人怎么想怎么看,她只知道自己要做到最好,做到让赵嵩满意。
惩罚也好,恶趣味也罢,有些东西是你该受的,你就得受着。
手脚软,眼前的东西在摇晃,赵无忧脚下一颤,险些倒在地上。所幸一旁的素兮眼疾手快,当下搀住了赵无忧,合温故之力将赵无忧搀到一旁的栏杆处坐着。
赵无忧半阖眼靠在素兮身上,面色苍白如纸。这种状况,像极了早些时候的自己,随时面临着死亡,所以成夜成夜的不敢睡。就怕一闭上眼,再也醒不过来了。
再艰难,也总是希望能活下去的。
陈平进了房间,不多时便传来赵嵩的轻咳声。
赵无忧心头释然,想着终于结束了。
果不其然,陈平出来行礼,“公子,相爷醒了,请公子进去吧!只是相爷的气色不太好,精神头不足,公子自己小心。”
赵无忧瞧了他一眼,敛眸进了门。
她是自己进去的,哪怕手脚软也不曾让素兮搀着。素兮在外头候着,一颗心七上八下的,也不知道公子该如何应付赵嵩的刁难。
温故的神色还好,毕竟他并非赵无忧的随扈,不似素兮的身份,有些小情绪必须完全遮掩,别叫人看出端倪。
深吸一口气,赵无忧朝着赵嵩行了礼,“爹!”
“你怎么过来了?”赵嵩气息奄奄的靠在床柱处,“你自己的身子都不好,何必走这一趟。为父不过是偶然风寒,这么大惊小怪的万一惊动了朝堂便不太好。”
赵无忧轻咳着,“爹所言极是,是无忧思虑不周。左不过抛开朝堂不说,无忧已没了母亲,如今唯有父亲一个亲人,听闻父亲病重,岂能置之不理?饶是无忧身子不济,却也及不上父亲的万中之一。”
“坐吧!”赵嵩轻叹。
赵无忧行了礼,毕恭毕敬的坐下,呼吸微促的靠着桌案。
赵嵩也看出来了,这丫头的身子有些吃不消。想来自己的那些担虑应该……应该暂时不会成真,他低头咳嗽着,面色不太好。见状,赵无忧急忙倒了水,小心翼翼的递上,“父亲还好吗?”
接水的时候,赵嵩可以触碰赵无忧的指尖,这手上还是这样凉,那就是对的。接过水,赵嵩若无其事的抿一口,“年纪大了就是这样的,病痛缠身是难免的,不必大惊小怪。”
赵无忧眸色微虑,“爹一定要保重身子。”
“自你娘走后,我这身子是越的不济,如今趁着染了风寒之际,歇一歇也是极好的。”赵嵩神情悲伤,“你娘――”
赵无忧垂眸,身子微微绷紧,“这两日,我也总梦到娘来看我。可是爹,人总得往前看,娘走了不会再回来。爹还有我,我也还有爹,我们父女两个才是这世上最亲近之人。爹一定好起来,无忧愿意长侍床前,伺候爹爹。”
赵嵩摆摆手,“这倒不必,你好生看着点朝堂就是。这齐攸王府虽然与你联姻,可终究也不是长久之计。还有那东厂――你早前跟东厂的那位倒是走得很近呢!”
心头一窒,赵无忧的唇角微微扬起,“爹是说,九千岁穆百里?那一次去平临城,乃是皇上的旨意,无忧也是没有法子。那平临城闹了一场瘟疫,无忧身子不好,本也不敢去,奈何……”她轻叹着,“也是命大,无忧还能活着回来。”
“听说之前,还有一次。”赵嵩音调平缓,可听在赵无忧的耳朵里,却有着雷霆之意。
还有一次?那就是金陵城之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