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帝带着卫婉走进流明殿的时候,所有人都连忙起身跪迎,待皇帝说过“平身”之后,才一一站了起来。
皇帝身后跟着皇后卫婉,那张与从前的徐成欢几乎是一模一样的容貌,落在众人眼中,心头又是另一种滋味,很多人就将目光投向了威北侯夫人。
但见威北候夫人也正提了裙琚,从地上站了起来,神情一派平静,看也没朝皇帝与卫婉那边看上一眼。
而坐在朝臣那边的威北候,更是老神在在,与众人想象中涕泗横流,默默垂泪的样子完全不相符。
倒是卫婉落座之后,频频朝威北候与威北候夫人这两边张望了几眼,收回目光的时候,带了一抹遗憾。
底下就有人趁着宫女上菜时窃窃私语。
“这两人放着亲生女儿不要,非要去认一个外四路的武官之女,也真是糊涂!”
“就是,上面那位正宫娘娘才是他们的女儿!”就有人含酸的附和道。
“从前他们徐家不还把徐成意送进宫去吗,不就是想让自己家女儿牢牢霸住那个位置,如今皇上都承认了,偏偏他们还要拿乔?他们威北候府也真是,明明是以军功起家,如今却成了以色侍人,还装什么清高?”
两人窃窃私语,你一言我一语说得正热闹,却不防旁边正好坐着忠义伯夫人章氏,把这话听得清楚明白。
听他们如此非议徐家,顿时就恼火起来,皱眉呵斥道:
“御前也是能随便说话的吗?要是眼红,不妨将你们的女儿也送进宫去好了!”
这话说的老实不客气,那两人脸上顿时讪讪的,心中生气,却又碍着皇帝在上面,不能正儿八经的驳回去,只能气哼哼的转过头,再也不去看章氏。
章氏也是百般滋味涌上心头,望着卫婉的那张脸,一时也有些出神。
这明明长得都一样,皇帝都亲口承认了,可是自己的小姑子却偏偏死不承认,也难怪别人会说闲话。
而金座上的皇帝,看到卫婉频频张望,握住了她的手:
“他们对你并不好,既然如今你也不记得了,自然不必再去理会他,以后你的身边有我在,有没有他们,都不必在意。”
卫婉面上乖巧的应下,心里却是一片愕然――要是皇帝从前也是这般态度,那徐成欢应该与家里人关系并不好才对,可据她所知,徐成欢最在意的人就是她的父母亲。
难不成这中间还有什么她不知道的缘故?
卫婉的眼神就不由自主的望向了秦王世子妃。
这世上任何人都有可能认不出徐成欢,可她的父母定然不会认错。
自己是个冒牌货,所以他们绝不会上前相认――反观皇帝,虽然口口声声深爱着徐成欢,可他好像从来就没有认对过,脑子从来就没有清楚过。
白成欢坐在人群后,将上上下下各色人等的神情都尽收眼底,然后发现了一件事情。
皇帝下的旨意,是说朝臣家的女眷,皆可参加宴会,可是今日前来皇宫赴宴的人,都是已经成了家的贵妇人,一个带家中未婚嫁的年轻女子来赴宴的人都没有。
大殿中,少年女子,就只剩下正当年妙龄的萧惠雅与萧惠歆两位长公主。
看来胡邦使臣这次前来京城,想要和亲的传言是真的。
大齐上下,可没有人希望自己的女儿被送去胡邦和亲。
白成欢就着意看了几眼,只见两位长公主俱是面色苍白,双目幽深,如同木头人一般,毫无生气的坐在那里,动也不动一下。
微微有一丝不忍,从白成欢心头拂过,转瞬即逝。
每个人都有自己的命运,她连自己的命运都掌控不好,又怎么能管得了她们的事情呢?
她让卫婉再也不要去管这两位长公主的事情,因为想想前世,萧绍昀的那句“白眼狼”也不是白叫的。
若是前世的自己真的曾经为她们殚精竭虑,精心谋划,最后得到的却是她们无情的嘲笑与讥讽,那也真是到了她们该还债的时候了。
就是不知道皇帝若是看到胡邦使臣是谁,又会是什么样的反应?
过了不多时,就有太监在门外唱喏,胡邦使臣到了。
胡邦使臣一行有十来个人,但是能进入流明殿的,不过是胡邦二皇子与靳南栋二人,其余人都留在了外面等候。
那二皇子长得高大威猛,高鼻深目,标准的胡人相貌血统,一看就与汉人长相不同,但是跟在二皇子后面的使臣,却引起了全部人的注意力,甚至有一些在座的官员,差点惊讶到扔了手中的酒杯――很显然,很多当年经历过先帝十年那次春闱的人,都对这个人记忆深刻!
只见他一身褐色长袍,头戴胡人男子经常戴的锥形帽,但这样胡人的装束也掩不去他满身的书卷气,行走步伐间,还是隐隐透露出大齐文人特有的斯文儒雅,唯有那双眼睛不像大齐文人一般温和从容,反倒是充满了警惕等等,深不可见底的复杂神色。
皇帝也是一僵,愣了一刻,才像是从久远的记忆中翻找出来什么一般,却没有像臣下那般约束自己,抬手就将手边的金杯,狠狠的掷了过去!
“叛徒!逆贼!你居然还有脸踏上我大齐的国土!”
皇帝这一下,下面的大臣也是惊讶不已,这么多年过去了,皇上竟然还记得当年的事情!
那时候他也不过是个十岁孩童而已,甚至尚未参政,居然还记住了此人的长相!
皇帝要是将这份聪慧全都用在国事上,那大齐何至于落到今天这样的地步呢?
大臣们在心中感叹,却再也不必克制自己了,嗡的一声,都高声议论起来:
“这不是那个叛徒靳南栋吗?”
“不错,正是那个忘恩负义,数典忘祖的无耻之徒!没想到他还有脸回来,真是羞煞我等读书人!”
这些文官骂起人来口沫横飞,声音不仅仅皇帝听得清清楚楚,行走在朝官与命妇目光之间的胡邦使臣也听得清清楚楚。
但是靳南栋脸上的神色丝毫不变,稳稳当当的朝前走。
唾弃,鄙夷,辱骂,他既然选择重新踏上这片土地,自然就不会再在意。
这已经不是他的故土,他再回来,只不过是为了完成他毕生所愿的大事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