华清宫,早已布置好的产房里人来人往,彻底忙碌开来了。
六月底原本就是最炎热的天气,萧绍棠不顾众人的劝阻,站在产床边上陪着白成欢,让一众人都紧张得浑身冒汗。
李嬷嬷平日里都是一副泰山崩于前而不变色的沉着做派,此时也有些微微的慌乱,看了看还是没有阵痛,正一脸茫然害怕的皇后娘娘,咬咬牙劝道:
“还请皇上稍稍移步,这里是产房……”
“朕不怕产房污秽!”
萧绍棠自觉最血腥污秽的地方该是战场才是,区区一个产房,他心爱的女子正在为他生孩子,有什么污秽的?
李嬷嬷急的差点在皇帝面前跳脚,再也顾不得委婉迂回了,干脆直说:
“皇上明鉴,老奴并非是怕产房污秽冲撞了皇上,而是皇上在这里,人多气息不流通,房间里失了洁净,对皇后娘娘和小皇子都有些妨碍!”
这产房都是她们在王太医的指导下带着人仔仔细细用醋和石灰擦洗过的,一下子呼啦啦进来这么多闲杂人等守着,那些功夫岂不是白费了?
李嬷嬷从前也是为不少勋贵人家的女子接过生的,越是围着的人多,越是容易出意外,越是清净干净,反倒没那么麻烦。
至于皇帝一意孤行要守着,根据经验,李嬷嬷倒是觉得,并不一定是好事。
生孩子可不是什么赏心悦目的事儿,这是生死关头最为血腥可怖的事情,并不是每一个男人看见了都能心里不留阴影的。
萧绍棠看着白成欢害怕的样子,正是心如刀绞,六神无主,李嬷嬷这话说出来,他才慢慢醒悟过来,是了,生孩子等同于女子受一场大伤,受伤的人最怕的自然是感染。
王太医这时候也开好了药方子,见皇帝还站在原地不肯挪步子,就躬身劝道:
“皇上,李嬷嬷说的有道理,皇上在这里站着,只能让皇后娘娘心里更害怕,您在外面主持大局,进来的人少一些,微臣才好行事!还请皇上三思!”
萧绍棠沉默了一瞬,知道王太医说的有道理,可他转过头看着向来沉稳的白成欢躺在床上,虚弱无助的样子,又是真的不忍心就此丢下她一个人在这里煎熬。
他握着白成欢的手渐渐用力,眼眶居然有些泛红:
“欢欢……”
有孩子是一件多么快乐的事情,可这一切的快乐,都要建立在欢欢这么痛苦的基础上!
若是他能替了她痛,替了她这一切的苦楚,那该多好!
白成欢其实一点都不痛,她的害怕,纯粹是因为觉得不明所以――
不都说生孩子都是要痛得撕心裂肺吗?可她为什么感觉不到痛?!
刚刚重生的时候,那个恶仆欺负她,她都能疼得死去活来,这会儿生孩子了,怎么能不痛呢?
这可不是小打小闹,这是生孩子,生孩子啊!
白成欢几乎抓狂,直到看见身边这个往日里眉目俊朗灿烂的男人忽然间通红的眼眶,她才忽然冷静下来,不解地望着他:
“萧绍棠,你这是怎么了?”
“是不是很疼?”一想到那么大的一个孩子,要就这么生出来,萧绍棠就替白成欢觉得疼。
“不疼,一点儿都不疼!”白成欢说的是真话。
但是萧绍棠却以为她是在强撑着安慰他,他不轻弹的男儿泪哗地一下就落了下来,俯身抱住她安慰:
“不要强撑着,我不走了,你要是疼,就抓着我的手,打我,咬我,我都受着!”
“可我真的不疼啊!”
“没事的,不必跟我撒谎,生孩子怎么会不疼?”
一边的王太医和李嬷嬷越瞅越越不对,这皇后娘娘的神色,看着是真不疼啊!
李嬷嬷顾不得僭越,立刻从皇帝身侧挤了过去,问白成欢:
“皇后娘娘,您真的还没有痛感?”
白成欢是真急了:
“李嬷嬷,您不是说过,生孩子很痛的吗?我怎么一点儿都不痛?”
“这,这不大对啊……”
王太医一听,就急忙上前要为白成欢诊脉。
眼见着这两人神色凝重,萧绍棠才回过神来,终于往一边挪了几步,将床前的位置让给王太医和李嬷嬷。
王太医又细细诊了一番,才稍稍放了心:
“皇后娘娘还没开始阵痛,是胎儿尚未下行,微臣开了催产的方子,一会儿皇后娘娘喝了药,恐怕才能阵痛起来,依微臣之见,皇后娘娘平日里身体强健,皇上不必过于忧虑,让皇后娘娘趁着这个时候进食休息,保存体力为好!”
其实要不是君臣有别,王太医真想跟皇帝直说,好好让皇后娘娘趁着这个机会该吃吃,该睡睡,皇上您就别在这里添乱了!
好在萧绍棠虽然很慌,但还是听出了王太医话里的意思,转头看着李嬷嬷:
“好,快去,给皇后传膳!”
李嬷嬷答应了一声,也放了些心,摸了摸白成欢的肚子,也觉得没什么问题了,才走了出去命人准备去了。
白成欢听王太医说没事,没那么慌了,也瞧出了萧绍棠在这里的确碍事儿,就赶他出去:
“你也出去,出去吧,别在这里待着,我心里反倒害怕,你走吧!”
萧绍棠还是觉得白成欢可怜:
“那一会儿你要是痛了怎么办?我还是留在这里陪你好一些……”
“不好,一点都不好!你在这里,我更慌,我就算痛你也替不了了,你出去替我请娘亲过来,我要娘亲陪我!”
白成欢故意撒泼耍赖,将萧绍棠往外面推。
萧绍棠听她这么说,只得一步一回头地挪出了产房。
这下不但是王太医和李嬷嬷齐齐松了一口气,就是白成欢,也吁了口气,然后安然躺了回去。
就算再疼,白成欢也不希望萧绍棠在这里看着她生孩子。
李嬷嬷说,女人生孩子的时候,是最丑的时候,面容扭曲,血腥可怖,萧绍棠根本就替不了她一丝一毫的痛,又何必让他看到她最丑的样子?
他疼惜她的心,她都知道,但她不是那样娇弱的人。
只要他守在门外,她就觉得很安心。
承恩公府的娘亲定然会来,就是不知道,威国公府的娘亲,会不会来?
她曾经想过,如果有一天,她有了自己的孩子,娘亲就是外婆了,她会如何地疼爱他,喜欢他。
可如今这样,她曾经的那些憧憬,都是再也不可能的事情了。
她望着绣着榴生百子的帐顶,一阵疲惫袭来,逐渐阖上了眼眸。